溫太後坐在宮院中月桂樹下解一盤棋局。
她的心腹太監孫海跪在她身側回話。
溫太後撿起棋盤上被圍困住的幾顆黑子放入裝黑棋的瓷缸中。
“王蟬以為她做了皇後,便能在哀家面前擺起皇後的譜兒,這後宮到底是哀家的後宮,不是她王蟬的後宮。”
“可那巫昭儀鬥得過王皇後嗎?奴婢瞧着巫昭儀像盞紙糊的美人燈。”孫海起身,為溫太後捏起肩。
“美人燈?”溫太後輕輕搖首,“巫昭儀是一柄美人刃,她在皇帝面前做小伏低,看似乖順,其實她最一身反骨。但她和王蟬又不一樣,王蟬一肚子壞水,耍得是下九流的路數,巫昭儀身上可無奸邪之氣。”
“不管是王皇後還是巫昭儀,都翻不出太後娘娘您的手心去。”孫海谄媚道。
*
永甯六年驚蟄,一隊錦衣衛蜿蜒曲折盤旋于山路上,他們護送聖駕去往山頂。
而山頂有一間道觀,是翻修過後的太貞觀,裡面都是正經修行的女冠。
至道觀門口後,蕭子舒下了禦辇,快步入觀去尋她的身影。
見觀中四處都是招魂的白幡,而白幡上的咒文顯然出自某人手筆,蕭子舒蹙起眉頭。
五年來,他許她無人能比的尊榮寵愛,她就像一塊暖不化的冰,待他總是一股客氣的疏離。
他不強求她侍寝,由着她随心所欲行事,卻還是換不來她一顆真心。
這些白幡若真能招來子期的魂魄,想必她甯願跟着鬼,也不願跟着他。
蕭子舒自嘲一笑,待見到素衣白裳的巫霜出現在長廊盡頭時,他立刻含笑盯向她。
巫霜朝他颌首示意,緩步向前,希望能晚點到他身前。
可他向她奔來。
她隻好由他牽起自己的手,明明這位年輕的帝王長了一張耀目的臉,可她偏不喜歡他這副白玉無瑕的聖人皮囊。
其實他的眉眼與子期很是相似,但她絕不會去主動親吻他的眉眼。
“陛下不是明日才來接臣妾回宮嗎?”
“昨夜朕有了第五個兒子,他和子期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你見了定然歡喜。”蕭子舒指了指在風中翻飛的白幡,“小雪,你不能總念着舊人,不要再将朕拒之于千裡之外,好不好?”
“陛下又要我養五皇子麼?”她停在原處。
蕭子舒也停了下來,“你不願朕與你親近,也多次拒絕晉位,朕暫時許不了你做皇後,但朕可以讓你做皇太子的母親。”
“臣妾隻願意撫養公主。”
宮中隻有皇後生的是公主,其餘妃嫔生的都是皇子。
蕭子舒見巫霜執意如此,應允了将王蟬所生的大公主交由她撫養。
巫霜堅持等到明日再回宮,蕭子舒便提議留宿在太貞觀,巫霜哄了他幾句話,終是打發走了他。
第二日太陽初升,巫霜登上了接她回宮的馬車。
巫霜至西華門換乘軟轎時,恰逢與蕭子舒議完事的幾位文臣從西華門出。
幾位身着朱袍的文臣向她行禮,她表兄巫瞳也在其中。
巫瞳身邊的年輕文臣眉眼冷峭,竟擡眸直視了她一眼。
跟在巫霜身後的朝雲呵斥了一聲“放肆”。
那年輕文臣忙向巫霜告罪,聲色清冷。
巫霜時常伴駕,蕭子舒常召見的那些文臣她都認得,偏此人眼生,便問道:“你是誰?”
“臣新任禮部侍郎,沈雪臣。”
聽他報完名姓,巫霜對他有些印象,“你給先帝寫的那幾篇青詞很好,上月十五日,是你在乾清宮東暖閣中為陛下彈琵琶?”
“是臣。”
“錯了一個音。”
“謝娘娘指教。”
“本宮兒時初學那支曲子的時候,錯的也是那個音。”巫霜回想起她将那支曲子第一次奏給蕭子期聽時,少年捂住耳朵嫌她吵鬧,“沈侍郎,若非你我素不相識,旁人定會以為你是本宮教出來的學生。”
“陛下也說,臣奏的琵琶曲,有娘娘的影子。”他斂在袖中的手攥得骨節發白,很想再擡眸望她一眼。
五年了,再見她,物是人非。
他是活着的沈雪臣,也是死了的蕭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