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筝還在天上飄蕩,遊時霖開心地仰頭看着它,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對未來的期待,而程澍的目光卻落在他微微泛紅的臉頰上,心裡隐隐有些不安。
他的體溫似乎比正常孩子稍高,額頭上的皮膚也有些發熱。他的呼吸雖然基本平穩,但偶爾仍能聽見微弱的喘息聲,像是氣短,又像是強忍着不适。
程澍微微皺眉,心裡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擔憂。
這個孩子……真的隻是普通體質偏弱嗎?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遊時霖的關心,已經遠遠超出了對一個普通孩子的興趣。他并不覺得自己是個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在孩子身上,可現在,他卻願意花時間陪伴遊時霖,願意聽他說話,甚至願意回應他那純真的願望。
程澍低下頭,看着孩子信任依賴的目光,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未如此認真地對待過任何一件事。
他有些恍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對遊時霖的感情究竟從何而來。可他知道,他的确不想讓這個孩子失望。
回去的路上,他靠在車窗上,腦海裡浮現的卻是遊稚那張冷淡的臉。那雙眼睛看向他時,根本沒有半分猶豫,甚至連惱怒都少得可憐,仿佛程澍不過是個不值得挂懷的煩人精。
程澍閉上眼,指尖緩緩敲擊着車座扶手。他向來讨厭失控的局面,可這次,他已經無法再用理智與邏輯分析自己的處境了。他明明是為了追求遊稚才主動接近遊時霖的,可為什麼,如今反倒是這個孩子牽動了他的心緒?
或許,這不過是因為遊時霖太過懂事,讓他産生了憐惜的情緒。畢竟,從小在優渥環境下長大的他,從未真正體驗過親情的缺失,也無法想象遊時霖是如何習慣一個人等爸爸下班、如何學會在爸爸疲憊的時候收起自己的需求。他所看到的,是一個聰明、乖巧、卻過于獨立的孩子。
程澍微微皺眉,這種獨立讓他感到不安。正常的孩子應該是無憂無慮、會撒嬌、會依賴家長的,而不是像遊時霖這樣,總是試圖照顧别人的情緒。
這讓他更加困惑。
遊時霖曾無意中提到,遊稚最近工作不太順利,晚上經常加班。程澍立刻捕捉到了這條信息。
——或許可以從這裡入手。
他知道遊稚的工作涉及生命科學和信息素治療,是國家重點支持的研究項目,而“樞衡計劃”更是進入了最後階段,政府與初晖智能的支持已基本到位。可即便如此,遊稚為什麼仍舊這麼忙?
程澍不喜歡無法掌控的信息。他越想越不安,終于在第二天一早,就讓張禹整理出辟雍生物的最新動向,尤其是與樞衡計劃相關的部分。
厚厚一疊報告很快呈上。張禹一邊翻閱,一邊簡要彙報:“辟雍确實在這幾個月擴大了技術團隊,同時也承擔了逸宕波後續算法的整合工作。政府的資源雖然跟上了,但配套的流程審批卻比以往更加繁雜,項目協調會議幾乎排滿了遊博士的日程。”
“而且遊博士不僅負責科研主線,他還親自盯着對接進度、财務結算、臨床實驗反饋,甚至連和合作單位的商務溝通也沒有完全交出去。我們查到他最近一個月平均每天的工作時長超過十四個小時,幾乎沒有完整的休息日。”
“所以,他每天這麼累,是因為整個系統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程澍眉頭緊蹙。
張禹點頭,輕聲感歎:“遊博士簡直像是鐵人。”
程澍沉默地合上報告,靠進椅背,指尖有節奏地敲擊着扶手,神情深沉。
他早就知道遊稚是那種凡事都要親力親為、無法輕易放手的人。但看到這些數據,才真正意識到這個人到底有多拼命。
遊稚不是為自己在拼,是為整個行業的突破、為每一個受腺體疾病折磨的患者在拼。他把一整套系統扛在肩上,不肯放手、不願依賴。
片刻後,他低聲道:“如果他太累了,那就給他減少一些壓力。”
張禹一愣:“你是打算提供額外的資金支持?還是想直接幹預項目流程?”
“資金?”程澍輕嗤一聲,目光帶着幾分諷意,“他最不缺的就是錢。想要真正減輕他的壓力,就得從他的工作入手。”
他頓了頓,低聲補了一句:“但他不能知道是我。”
張禹微微睜大眼睛。
“如果他知道是我幫的忙,他一定不會接受,反而會更加抗拒。”程澍聲音平靜,卻帶着一股藏得極深的克制,“所以,從源流的投資組調人,不以總公司名義,繞開辟雍的核心董事會。我們以行業研究基金的形式介入,把非核心任務分攤出去,組一個專門的交叉對接團隊,盯住合作單位和政府審批那一塊。”
他看向窗外,目光沉靜:“告訴他們,我不需要任何回報,也不需要署名。”
助理心中震動,卻也瞬間明白了老闆的意思。
——
申城的另一邊,從酒店回來後,遊稚度過了幾天提心吊膽的日子——他擔心自己的陰人身份暴露,也害怕程澍會以此為由,逼迫他接受某種更進一步的關系。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原以為程澍終于消停了,努力暗示自己應該感到開心,甚至對初照人調侃道:“最近終于清淨了。”
初照人挑眉:“怎麼,難道你還不習慣?”
遊稚笑了一下,語氣裡帶着刻意的輕松:“當然習慣了。他要是不折騰,我反而高興。”
可那天晚上,當他回到家,推開門的瞬間,卻意外地察覺到一絲異樣。
客廳裡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礙眼的奢侈品,沒有當日空運來的花束,也沒有那個讓他頭疼的身影。甚至連手機上,都沒有一條來自程澍的多餘信息。
太安靜了。
安靜得讓遊稚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他換好衣服,走進書房,翻開工作日程,目光落在緊湊的會議安排上,卻遲遲無法集中注意力。他試圖強行将自己拽回日常節奏,可指尖滑過紙頁的那一刻,一種淡淡的不安悄然滲透進來,像微弱卻揮之不去的信息素波動,在心頭缭繞。
那些曾讓他疲于應付的騷擾、那些無孔不入的存在感,一夜之間仿佛從世界上消失了。
他本該感到輕松。
可為什麼,這種輕松,卻讓他莫名地不自在?
他微皺眉頭,手指下意識地敲着桌面,像是試圖打散那股突如其來的空落感。
他不願承認那是失落。
可内心深處,還是有一個聲音在質問自己:
如果真的讨厭他,那他現在不來打擾了,不正好嗎?
那你又在介意什麼?
遊稚倏地站起身,在書房踱了兩步,卻又煩躁地停下。他明明應該高興才對,為什麼會有種——像是被丢下的錯覺?
不,這不對。
他不該有這種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擡手捏了捏鼻梁,強迫自己理性地分析:程澍也許隻是暫時偃旗息鼓,也許是在醞釀什麼新的攻勢。這個人從不輕易退場,他怎麼可能就這樣放棄?
可轉念一想,又有些不确定了。
要是真的放棄了呢?
程澍那個家夥,一向自信張揚,像個無所不能的掌控者——從他們重逢那天起,就沒真正服過輸。
可這一次,他真的沒有再出現了。
像是徹底放棄了一樣。
遊稚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底浮現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空白感。他忽然有些懷念那種程澍式的打擾——聒噪又霸道,卻也是某種形式的在乎。
可他又迅速将這個念頭掐滅。
他不能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