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藍寶石般的剔透目光卻精準地擊中了他,她的眼睛過分清澈,她隻是、仿佛隻是——睜開了眼,恰巧望向他。
姚定坤下意識覺得自己需要解釋點什麼,可她沒有給他機會。
“我有點認床,有點睡不着,我們說點什麼吧。”
她的聲音中帶着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怨念,她表現得很平常,仿佛隻是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請求,沒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悅,沒有任何預謀,也沒有任何刻意。
“好。”
他松了口氣,連自己都沒有發覺。
可北辰星環隻坐了起來,凝視着他,目光純澈如碧空一般無瑕。
她是在等他挑起話題嗎?
姚定坤腦中卻一片空白,無論是客套還是敷衍的話語,全都消失無蹤。
某些記憶閃回,最後停在了坐在角落艦艇旁的她用那隻拿筆的秀麗的手輕握着那本有着精裝封面的書望着他的那一幕。
“你,喜歡讀書嗎?你喜歡讀什麼書?”
但剛一問出這句話,他就有些後悔了。
“是啊,我喜歡書,紙質書的觸感就更迷人了,”她輕輕颔首,語氣活潑甚有興味,“我喜歡現代主義的批判文學作品、本格推理小說、夢蝶派的浪漫荒誕意識流文學和從古至今的各種詩集。”
她如數家珍,可……
“哦,是這樣嗎,”他的話語艱澀極了,“那真好,一定很有趣吧。”
他并不是很清楚她說的是什麼,他隻能“望文生義”,他沒看過幾本閑書。
可她似乎意識到了,她停下了興緻勃勃的陳述,隻睜着一雙眼睛繼續望着他。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談工作至少不會出錯吧,他認為她是熱愛工作的,所以這應該是個還可以的話題。
她卻笑了笑,“也談不上喜歡吧。”
“工作就是工作啊。我确實渴求真理,我确實也會迫切地想要完成一個實驗、一項研究。但是,其實工作中瑣碎的事情更多,也沒有那麼多的重大發現等着我來突破。”
盡管有的時候,她做不到将工作與生活如此分明。不過至少這是她的态度。
“我大概是做不到沒日沒夜一心隻撲在工作上了,我和那些泰鬥偉人之間還是有很大的距離啊……”
何談泰鬥,她其實連邵歡都比不上,她隻想到點下班、早日退休。
她自讪了一番,擡頭望着姚定坤,問道:“你呢,姚艦長,你是個工作狂嗎?”
他微微歪了歪頭,竟沒有立刻回答。
“我不知道,”他說,“軍隊中不太一樣,我好像隻有工作,但是……”
“但是你也不喜歡隻有工作這樣的感覺,對吧?”北辰星環頗貼心地引導着,“我明白,你這樣外勤工作更加沒有什麼上下班之分了,你又是艦長,輪休也算不上真正下班。”
他垂首,令人難辨面目。
“是啊……隻是工作,我并不打算改變什麼,一切安安穩穩正常進行就好了。”
北辰星環多看了遁入陰影中的姚定坤幾眼。
她很清楚瑾軍長乃至漆雕準将都是真正的無私的抛卻個人的所謂“工作狂”,而這被他們寄予厚望的“明日之星”,卻不如她想象得那般呢……
“作為指揮,您的話真是算少的。”
她還是将話題走向掰了一下,不至于滑入深淵。
他擡起了頭,碧色的目光終于又掃了過來。
“是嗎?我在星艦時并沒人這般說過。”
這就是說他工作時并不算寡言,北辰星環看過他的工作狀态,這話沒毛病。
怕他隻是不知道怎麼和她獨處吧,和那姜啟乾真是兩個極端呢。
可北辰星環也很清楚,他盡管不怎麼會說漂亮話,可該做的不該做的一個不落。
是個行動上的巨人,是個做實事的人,這樣也挺好的。
一夜無殊。
精神滿滿的北辰星環與看起來無一絲疲憊的姚定坤重新邁上了行路。
據姚定坤所言,預計今個标準日的下午時分他們就能抵達可能的擴散中心的附近了。
一路上兩人并未多言,頂多說幾句公事。
好像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并未因一日的獨處和昨夜的交心而改變分毫。
直到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衛星光輝,姚定坤似乎終于下定決心。
他停下腳步,側身回首,披着滿身的銀光如鑄。
她昨晚是說他話太少吧?
“你曾問我,為什麼選定你,我想告訴你——”
“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