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沙白抱着自己的舊書包,獨自走到殡儀館門口。
六月的陽光猛烈傾瀉而下,反射在白色水泥地上也無比晃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适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睜開。
外公的追悼會已近結束,大人們還散落在屋内三三兩兩地聊天。
應該可以走了吧?陳沙白這樣想着。
他并不想繼續留在這兒,被認識或不認識的大人們揪住慰問一番,叫他不要太過傷心,他則禮節性地點頭回應,仿佛在走一套既定的流程。
盡管已經站在門口,他仍然再一次隐約聽見了大人們的感歎——這孩子真可憐,從小沒爸沒媽,現在唯一養育他的親人也不在了,這孩子以後該怎麼辦;但他又是這麼優秀,過得這麼不好,學習成績還能名列前茅,今年中考成績該出了,他肯定能上市裡最好的高中……
陳沙白面無表情地聽着,像是在聽别人的故事。
事實上,他心裡現在沒有任何感覺,既沒有悲傷,也沒有憂愁,就和眼前的水泥地一樣空茫一片。
有大人不肯放過他,走到門口來問:“小白,在想什麼呢?”
陳沙白在想,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站在了這裡?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因為父母的一時沖動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又被父母先後抛棄,被外公外婆捏着鼻子收養?
以前陳沙白不會經常想這個問題。因為學習很忙,他的腦力都用在認真讀書上了。
從小他就發現,試卷上的一百分可以讓原本脾氣糟糕的外公外婆給他好臉色。
甚至幾年才回家一次的母親,也因為聽說他成績很好而露出了笑容。
可是慢慢地,母親回家和向家裡寄錢的次數越來越少。到最後,母親徹底消失在了陳沙白的世界裡,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陳沙白上初一時,外婆因病去世;而這一次是外公,陳沙白早上起床,便發現他已在床鋪上失去了呼吸,安然離開了這個世界。
是的,中考成績這兩天該出了。但他對自己的分數沒有任何興趣。
就算那是一個很漂亮的數字,現在也沒有人能夠欣賞了。
那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但陳沙白隻是禮貌地微笑了一下,對那位他并不認識的大人說:“沒在想什麼,我就是在曬太陽。”
後來,大人們最終的談話也逐漸告結,陳沙白覺得自己可以離開了。
其實他并不需要等誰,也不需要和誰告别,來時他就是一個人來的。
陳沙白一個人默默地往公交車站走去。
和來時比,他身上多了一樣東西——一枚碎裂的圓形鏡子。
他忘記了是從哪個不認識的阿姨身上碰掉的。那個阿姨沒注意走開了,陳沙白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覺得這枚小小的鏡子應該不值得大人追究,把它偷偷撿起來藏進了包裡。
他有點害怕阿姨知道是自己碰壞了她的鏡子,會不高興。
走過一個路口,公交車站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眼前好像有些模糊,可能是陽光太刺眼,眼花了——
陳沙白剛産生這樣的想法,忽然一股引力憑空出現,把他向前拽去,接着身體失重,缭亂的炫光刺得他不得不緊緊閉上眼睛!
幾秒後,陳沙白感到自己重重摔落在了地面。
他從地上爬起來,環顧四周,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路口還是這個路口,可目之所及的所有顔色都變得暗淡,幾乎隻剩下黑白灰。
道路上所有的車水馬龍都停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就像是穿越進了一張褪色照片。
陳沙白試着向公交車站走去,卻很快發現了另一個可怖的事實——這地方所有的人都消失了,無論是路上還是車裡,全部空無一人。
陳沙白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他死水一般的内心并沒有産生太多恐懼和疑惑。
他隻是慢慢地,毫無目的性地往前方走去。
遠離路口之後,周圍的景象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不像城市地帶。
腳下的馬路邊沿漸漸模糊最後消失,地面變得像荒野一般凹凸不平;周圍的建築越來越稀少,直到最後一棟有形的房屋也被陳沙白抛在身後,前方隻剩下看上去像建築物,細看卻扭曲不堪不知是什麼的形體。
像離開了搭建好的舞台,走進了這個空間真正的模樣。
直到這時,陳沙白内心更多的依然是驚歎之情。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看到如此魔幻的景象。
如果這不是夢境,這倒算是他有生以來,比較有趣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