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陽殿内,聖人高坐中堂,皇後側坐一旁,數位宮人,皆是從容侍候。
鎮西侯一入内,上前站定,便直接行了跪拜大禮,橋絡忙依樣畫葫蘆,腦袋着地,不敢動身。
“老臣參見聖上,參見娘娘。”
“臣女參見聖上,參見娘娘。”
待殿上傳下一句沉重的聲音,“起身罷。”橋絡才敢随着父親慢慢起身,低頭,站定。
“宗玄為我大葳駐守邊疆多年,勞苦功高,如今又因世子之事,多日奔波,朕知你受苦了。”聖人的聲音渾厚低沉,帶着上位者獨有的威嚴,話語是關心的,橋絡在一旁卻感受不到一分關慰,隻覺緊張害怕,心中焦急,卻是一分不敢表現。
“老臣謝聖上關慰,這本就是老臣職責所在,為聖上雖萬死也不敢辭。”鎮西侯頓了一下,又接着說道:“隻是突聞噩耗,舉家奉旨歸京,多日奔波之下,内子病倒于半道。老臣心中記挂聖上隆恩,不敢懈怠,便攜女先行進京,隻是邊關諸多文書,還待次子攜帶入京。”
“不急,漠西有宗玄,朕心甚安。”
“能得聖上信任,是我橋氏一族的榮光。”鎮西侯彎腰跪下,橋絡趕忙随着一起,重重叩首。
“起來吧。”聖人大手一揮,近處的太監便上前扶起了他。
“朕知你忠心。”聖人的聲音又從高處傳來,“世子聰慧仁孝,朕也很是喜歡,隻是上天不眷,英年早逝。”
重重的一聲歎氣,聖人才接着說道:“世子被安置在昭甯殿内,皇後已派人看護許久,便由皇後帶你和……”聖人望向了橋絡,隻覺臉生,皇後在一旁接道:“算算年紀,這便應該是橋侯的長女吧,想來是因着她今天着了男裝,聖上有些識不得了,臣妾也是細看了許久呢。”
“噢?竟長得如此大了,叫何名字,擡起頭來,讓朕瞧瞧。”聖人笑道。
橋絡忽地聽到說到自己,忙從父親的身後站出,跪下叩首,而後慢慢擡首,看向殿堂上大葳朝最尊貴的兩個人,高聲回道:“回聖上,臣女名喚橋絡,家中行三。”
聖人仔細一瞧,笑道:“螓首蛾眉,果然天生麗質,這泺字可是泺城的泺?”
“回聖上,乃是絡繹不絕的絡,父親常說,聖上皇恩浩蕩,百姓安康,萬國來朝絡繹不絕,大葳的國運也似長江之水川流不息。”橋絡看着殿上,徐徐道來。
“好一個絡繹不絕,虎父無犬女,朕瞧你倒是有幾分宗玄年輕的模樣。”聖人大笑道。
鎮西侯彎腰,拱手,橋絡也随着一起低下了頭。
“聖上謬贊,小女在邊野長大,不懂規矩。”鎮西侯頓了一下,接着說:“隻是将近午間,老臣不敢耽擱聖上和娘娘,隻求看看長子,再謝聖上和娘娘的隆恩。”
殿堂内,金牆紅壁,映着聖人的臉龐晦暗不明,他看向一旁的皇後,說道:“宗玄多慮了,此乃人之常情。”
一旁的皇後也适時地接話,“聖上,橋侯心中挂記世子,臣妾便先帶他們過去看看。”聖人一擺手,皇後便起身,引着鎮西侯他們出去了。
鎮西侯帶着橋絡,跟随皇後一行人,繞着左廊而出,又沿着長長的側道走了許久,繞過幾處高榄,終是到了。
昭甯殿,高大的牌匾伫立頂端。
鎮西侯站在殿外,看向門内,燙金黑棺正擺中央。安靜,死寂,空蕩蕩的宮殿,隻留下一個人。
他看了許久,才慢慢擡腳跨過了門檻。
距離不過十幾歲,鎮西侯卻走了很久,一步一步,直到走到黑棺的一側,才停下。
站定,目光轉向了棺内。
依舊是熟悉的面龐,此刻卻安靜的,蒼白的,躺在那裡。
鎮西侯的手緩緩伸了出去,将要碰到臉,卻停了下來,向上移了一寸,把頭頂的碎發順了順,嘴裡喃喃着:“怿兒,父親來了。”順過長頭,又轉到衣領,輕輕的拂着,“父親總對你說,長子持家,須得忍耐,須得自守,卻總忘記你也不過十幾歲。”身子猛然劇烈晃動了一下,他抓住了棺材。
“父親!”橋絡驚呼一聲,想要上前,卻被鎮西侯制止。
他盯着棺材裡的橋怿,繼續道:“總是覺得你年輕,不夠穩重,還得曆練,怕你母親心軟,怕你留戀家中。如今看來,倒是為父鐵石心腸,害苦了你。”
“父親不必自責,大哥也從未怨過父親。”橋絡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勸道:“父親須得保重身體,才能再為大哥計較。”
鎮西侯仿佛沒聽到周遭的聲音,還是繼續自顧自地說着:“怿兒,你母親很想念你,為父也……很想念你,為父……”
‘咚’的一聲,他半腿跪倒在地,一手抓緊了棺材,頓時老淚縱橫。
“是為父來遲了,是為父來遲了……”
一旁的橋絡也再也止不住,放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