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璋心裡憋着一股氣,嘴上自然也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他譏諷道:“今天你來,明天他來,怎麼我不能來?”
梁照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一臉茫然道:“一來便吃了槍藥似的,手裡怎麼還抱着個孩子?”
她見崔璋左手抱着襁褓裡的孩子,右手拎着兩條臘肉,心中一陣好奇。自打上次一見還沒幾日,他總不至于這般神速幾天就弄了個孩子出來。
崔璋沉默了片刻,還是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按理來說,這應該是你……孫子。”
“哈?”梁照兒沒站穩腳下一滑,幸而扶住了門框才沒摔個大馬趴。
她震驚道:“你别亂說,我自己都沒孩子,哪來的孫子?”
崔璋眼角微紅,眼皮微微垂着,結合着他今日這副模樣,活像個受氣小媳婦回娘家。他又說:“大哥叫人卷了席子送回來,仵作現已驗明正身。大嫂聞言驚了胎,好容易才生下這孩子。”
梁照兒神情複雜地看了崔璋一眼,恨鐵不成鋼道:“人家要你養,你就替她養?幾大個人了,在我面前說一句頂三句,怎的這個時候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崔璋見她替自己說話,心中燙慰,又解釋道:“原說了不養,隻是如今家裡錢财都拿去銷大哥的賭債,連北柳巷的宅子都抵給别人了。大嫂恨極了大哥,已經修書去了青州,月子都不坐便要回娘家。”
“你們家這亂糟的事,偏偏難為着你,”梁照兒見崔璋望着自己,連忙道,“可别瞧着我,我可不會替不相幹的人養孩子。”
梁照兒使勁搖了搖頭,自己好容易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正欲待大施拳腳奮鬥一番,才不願養個還不是自己的孩子。
崔璋定定地望着她,苦笑道:“你想哪去了。”
且不說這是崔家的孩子,就憑梁照兒從前同崔大郎和劉氏那些龃龉之事,崔璋也斷做不出這沒心肝的事。
他将手上的臘肉遞給梁照兒,又說:“私塾童生家裡送來的束脩,我倒不貪口腹之欲,且送來與你無論做些甚麼都好,總不至于白白浪費了。”
莊嬷嬷去洙泗村央了崔璋來時,他還不忘順手帶上這兩挂臘肉,隻為了讨個由頭好來瞧瞧。
梁照兒見崔璋态度溫和,也有些不好意思,倒顯得她這人很小心眼的樣子。
故而她笑着說:“既然來了,也進去坐坐,吃些東西。”
崔璋本欲拒絕,卻又想着從窗子裡看見的那幕,轉而又道:“也行。”
兩人并肩而入,燕環一見便調笑着說:“嗳唷,瞧這兩人,不知道的以為姑娘姑爺回門子來了。”
“你哪日不編排我,這日子就過不成了!這原是我從前做活主家的小官人。”梁照兒介紹道。
崔璋并不似梁照兒聽見這話有些尴尬,反倒自如地入了席,一屁股坐在梁照兒與沈度中間。襁褓裡的小兒呓語了幾聲,燕環接過孩子放在一旁鋪着厚實棉布的搖椅上,“崔郎君,咱們這條件不比你們富戶,多擔待些。”
“不打緊,照兒這食肆我原也來過好幾次。”崔璋淺淺一笑,格外加重了“好幾次”這三個字。
燕環瞧着崔璋比崔珍強上許多,也和顔悅色了幾分,“原是舊相識。”
崔璋側頭看向梁照兒,柔聲道:“照兒,你還沒同我介紹介紹這幾位。”
雞皮疙瘩從後脊背順着爬了梁照兒一身,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崔璋何時這般溫柔地同她講過話?她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道這孩子今天沒吃錯藥吧?
她介紹道:“燕環,與我義結金蘭的姐妹,餘下兩位是我新招來的夥計。”
沈度冷哼了一聲,“怎麼倒我和李瘸子這兒就成了新招的員工。”
崔璋問:“敢問這位郎君名諱?”
沈度答道:“姓沈名度,字明則。”
“聽郎君談吐不凡,想必也是個讀書人,怎會來此作夥計?”崔璋不解道。
沈度又說:“不是甚麼讀書人,原先家中未破敗時,跟着老夫子念了些時日,教夫子起了個诨名罷了。”
崔璋隐隐慶幸,“某不才,也隻是一介秀才。”
梁照兒忍不住扶額,崔璋一向是個淡漠内斂的性子,今日卻好似孔雀開屏一般……叫她覺着有些丢人。
“好了,吃你的罷。”梁照兒伸手給他夾了一筷子紅燒肉無奈道。
襁褓中的嬰兒湊巧哭了起來,沈度見狀翻身下桌抱起他仔細哄了起來。李瘸子見他抱孩子的手法娴熟,忍不住道:“你帶過孩子?”
沈度笑容中帶着怅然,“從前在家帶過弟妹。”
一頓飯吃的波瀾湧動,梁照兒塞了幾包糕點打發走了崔璋後,一轉頭便瞧見衆人圍在一處上下打量。燕環笑道:“兩挂臘肉麼,哪裡是個值錢東西,人家卻巴巴地送了來,是個傻子也瞧得出他的心思,你就半點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