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模糊之下,蘇意眠緩慢地眨着眼,臉上冰冷的淚水順着眨眼的動作一顆顆滾落,砸在他躺着的枕頭上,也砸在臉頰邊,守着他的人寬大的手背上。
擡起濕漉漉的眼睫,蘇意眠神情還有幾分怔忪。他張了張微澀的唇,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哥哥?”
看清眼前的人,他平複下方才過亂的心跳,然後語調滞澀地問:“你怎麼在這?”
容予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松了剛才握住他的手,指腹仿佛很溫柔地擦過他淌着淚的眼尾,然後聲音很低地問他:“做噩夢了?”
蘇意眠頓了會兒,然後輕輕“嗯”了一聲。
其實……提着行李箱被帶到這裡住下後,蘇意眠已經好多天沒有做噩夢了。
這幾天,他難得地睡了幾個放松而無夢的覺,睡得很深。
他以為那些反複糾纏的夢魇終于消停,沒想到今天又夢到那些事……
“夢到什麼了?”
蘇意眠呆愣着止住淚的時候,耳邊傳來容予不複平常冷淡的聲音,壓得很輕,似是怕驚到什麼。
蘇意眠沒想到容予會繼續問。
以往從噩夢中醒來,身邊都是空蕩蕩的。他會一個人很快消化掉夢中帶來的那些情緒,然後在黑暗裡重新閉上眼,躺到天明,或是僥幸又睡過去,等鬧鐘響起就平常地起身……
噩夢醒來後被問夢到什麼……
對蘇意眠來說,是沒有過的、陌生的體驗,所以他抿唇沉默了很久。
久到容予似乎以為他重新睡了過去,起身給他掖了掖被角,又坐在床邊,像之前的一晚一樣,關了燈,一手隔着被子輕拍着他胸口,一下又一下,像哄孩子入睡的力道。
蘇意眠手指蜷了蜷,腦中并無困意。
他在一片黑暗裡顫着眼睫看向容予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後,感受着從被子上傳來的一下下耐心的輕拍,他最後張開緊抿的唇,緩緩開口,朝着床邊的容予道:“我夢到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容予輕拍着他的動作似乎頓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蘇意眠聽見他“嗯”了一聲,然後接着問:“要給我講講嗎?”
“噩夢講出來,會好受一些。”
講出來,會好受一些嗎?
蘇意眠不知道。
從前,也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他小心在被子裡一點點地蜷起身子,濃密纖長的眼睫垂下,遮住此刻微微有些放空的眼神,片刻後,在黑暗的遮掩下,他像是在跟容予說話,又像是喃喃着自言自語,聲音很輕很慢地道:
“我小時候經常會想。”
“如果……我是個女孩。”
“……就好了。”
是個女孩……留長發就不會讓人覺得奇怪,不會因此被人欺負,不會走進那家理發店,将頭發剪短。
也就不會讓媽媽變成那樣陌生的模樣。
不會知道……媽媽根本不愛他。
當然……
那隻是小時候的想法。
那個時候的他隻是覺得,一直沒剪過頭發就好了。
等再長大一些,更懂事一些後。他就明白,那樣的想法太幼稚了。
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