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吃了兩個時辰,千禧嘴皮子說幹了,許多乾沒再開口提要走的事,也算暫且穩住了他。
她想告訴江祈安這個好消息,讓他好好養病,進了屋裡,人仍在昏睡,額間的布巾都快被烘幹了。
江祈安家裡隻有兩個小丫鬟負責些針線活兒,其餘都是男子,和年紀稍大一些的婦人,共十幾個下人,負責近身照料的隻有江年。
江年除了安排江祈安的照料,還得負責所有人的安頓,縣衙公文和書籍整理,還得時常往蓮花村跑,忙碌得很。
江祈安人又犟,除非他自己想通,江年肯定勸不住,才會病成這樣子還無人發現。
千禧給他換了濕布巾,靠在榻上休息了會兒,醒來已是黃昏時分,她探了探他額間溫度,好多了。
涼意滲透,讓江祈安睜開了眼。
“我睡了多久?”江祈安聲音虛弱。
“不久,也就一下午。”
江祈安猛地坐起身,疼痛在腦子裡晃蕩着亂竄,“錢爺走了嗎?”
千禧蹙眉,有些哭笑不得,咧着白花花的牙,“我都搞定了!”
江祈安猛地提起一口氣,又緩緩松懈下去,神情舒展不少。
千禧說搞定了,就是搞定了,他沒有絲毫質疑,懶懶靠在床頭,“你嗓子啞了。”
千禧皺着五官,清了清嗓子,喉嚨的确有癢意,她那個得意地勁兒一下就上來了,“可不是嘛!你不知道我今天說了多少話,比我半輩子都多。”
“你平常話也挺多的。”江祈安弱弱道一句。
“那能一樣嘛,今天是要廢腦子的,早晨去了孔從家裡面,她竟然把苗青草打了一頓,你猜為什麼……”
千禧收不住話,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從孔從說到許多乾。江祈安默默起身給她倒了茶水,嘴角漸漸上揚。
她總是這樣,許多他想不通的難題,到她這兒莫名其妙就好了,哪怕她家中出了那麼多的事兒,不過幾個月,她又能站在這裡幫他解決難事。
在她身邊,從沒有陰郁的天。
他将水杯塞進她手裡,她講得滔滔不絕,始終顧不上喝水。
江祈安聽她嘶啞的嗓子,莫名有些着急,用手背輕輕托起她的手,将茶杯送至她唇邊。
她的手有些涼,對全身滾燙的他來說,很舒服。
千禧仰頭飲水時,他默默收回了手,輕輕揉了揉自己手背。
千禧可算說完了,長長歎了一口氣,“我好累!要累死了!”
“回去歇息吧,我叫馬車送你。”江祈安道。
“祈安,苗木匠的屏風,晚兩天有沒有關系?”
千禧忽略了江祈安的話,江祈安微微蹙眉,“兩天無關緊要,畢竟我要明年才進京,但你不能和他說。”
千禧一時錯愕,她之前跟孫縣丞領人的時候,說耽擱一天都不行,她緊張了那麼久,現在江祈安竟然說要明年才用,她忍不住怨道,“啊?還有那麼久,你就是那黑心工頭,明明不急的。”
“早雕完早省事,不然中途出了什麼意外,我去哪兒重新找人來雕。”
千禧皺着鼻子點頭,“你說的有理,就依你!”
“好了,千禧,快回去了。”江祈安又催促道。
千禧隐約覺得他催了自己好多遍,忽的就生氣,“幹嘛一直催我,你不歡迎我?”
千禧氣鼓鼓地哼了一聲,“虧我還擔心你的身體。”
江祈安一時愣在原地,兩條墨眉一皺,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留她,還是送她?
若是留,他整個人會緊張,不知與她相處的度在哪兒。
若是送走她,他又會黯然心酸,她還會生氣。
轉念一想,他什麼時候做過她的決定,還不就隻有由着她,屬實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
江祈安默默掏出了兩本書,塞進她手裡,但她還在生氣,趴在椅子靠背上,死活不接他的書。
他用書本一角戳了戳她的臉蛋,兩頰的肉柔軟的陷進去,江祈安凝眸,又戳了好幾下……
“這兩本可是好書,你要是讀了,解決十個孔從也不成問題。”他輕飄飄道。
“但你不歡迎我。”千禧聲音恹恹的。
她知道他想早些将自己安全送回家,但她此刻就是莫名其妙想置氣,逗他玩玩兒。
江祈安微微眯起眸子,“我不歡迎你,也不見你走啊,巴巴賴在我房間,一呆就是半日,天都要黑了,傳出去,要說你媒氏無德。”
千禧猛地擡起頭,惡狠狠道,“你還真不歡迎我!白疼你這個弟弟了!我走了!”
江祈安笑笑,本想示弱,卻忽的瞥到了雕花窗扇投到小幾上的昏黃餘晖。
天真的要黑了,他們也不是真正的姐弟……
他硬生生住了口,淡淡道,“改天又來。”
千禧挎着臉,一聲幽怨歎息,“我還有很多事想問你呢。”
說完,她奪過了他手裡的書,轉身出了門。
江祈安心頭猝然一陣慌亂,本想喚住她,問她究竟是什麼問題,可她的裙擺已然消失于門邊。
餘晖霞光像是忽然被抽走,雕花窗扇的影子被拉扯得模糊,眨眼間,便消失于小幾之上。
馬車上,千禧有些困倦,還有些失落。
她也不知道江祈安怎麼了,莫名其妙趕她走,還催了好幾次。
原本,她覺得關心江祈安的病情無可厚非,但近來,他總會偶爾流露出生硬的推拒。她幾乎能感受到江祈安與她說話時的輕松,卻是不合時宜的要趕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