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瞬間炸開鍋,唯有秦伶夢攥緊袖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張歡突然蹦起來,口水滴在青布褂子上:“我男人跑了?跑哪兒去了?”
馮茂堆起笑想拉她,卻被一把推開。
張歡抄起牆根的鐵鍬,在院子裡亂揮,鐵刃刮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秦伶夢後退半步,後腰抵在冰涼的門框上,看着那把鐵鍬在陽光下劃出淩亂的弧光,忽然想起大哥曾用這把鐵鍬給她鏟過院子裡的蒲公英。
“冷靜點!我們一定把人找回來。”
馮茂的話被一聲悶響打斷。
張歡掄起鐵鍬砸在他肩頭,疼得他龇牙咧嘴。
鄰裡們擠在籬笆外,有人掩嘴偷笑,有人搖頭歎氣,這場鬧劇在春日的陽光裡攤成一塊發馊的餅。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都散了。”
昭妹背着粗布包袱,手裡穩穩托着一壇黃酒,深青色的褂子沾着些塵土,卻比平日多了幾分利落。
他将酒壇塞進秦蘭茹懷裡,指尖在母親掌心輕輕顫了顫,轉身走向花轎。
秦伶夢猛地掀開轎簾,眼眶發燙:“你明明都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昭妹垂眼望着她,睫毛上沾着顆淚珠,像落在青瓷上的雨:“我若真走了,這瘋子能讓你們安生?”
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再說……我走了,誰給你換念書的錢?”
花轎吱呀一聲擡起,張歡蹦跳着跟在旁邊,鐵鍬還扛在肩頭。
秦伶夢望着轎簾上半片褪色的紅綢,突然想起今早看見的。
大哥窗台上那片枯葉下,壓着一些銅錢。
風掀起她的衣角,黃酒的香氣混着塵土味撲面而來。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鎖呐聲,不知是喜是悲。
果子賣給商販後,父親便匆匆忙忙地收拾起東西。
“咱們都還沒買房子,到時候去黎陽城住哪兒啊?”
秦伶夢看着父母,依照她對家人的了解,他們斷不會去住客棧。
“你二舅媽的三姑就在城裡做生意,咱們去投奔她。”
馮茂開口道。
“這親戚也太遠了吧!合适嗎?”
秦伶夢小聲嘀咕着。
“有啥不合适的?都是一家人,就算誅九族也牽連得上!”
母親秦蘭茹說着,一把将年紀尚小的秦伶夢拽上了驢車。
一路颠簸到黎陽城,此處雖不算偏僻,卻也談不上多繁華。
幾人下了車,迎面撞見二舅媽的三姑——春花。
她臉色青腫,像是剛被人揍過一頓。
“春花,咋回事啊?”
秦蘭茹趕忙上前攔住她。
春花上下打量了秦蘭茹幾眼,沒好氣地問:“你誰啊?”
“我呀!我應該是你爸的兒媳婦的丈夫的妹妹。”
秦蘭茹費力地攀着關系。
“應該?什麼亂七八糟的遠房親戚!”
春花撇撇嘴就要走,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你們找我幹嘛?借錢?借錢沒有!”
她目光掃過一家人,語氣裡帶着幾分打量。
“不是的...我們初來乍到,想找個地方落腳而已,到時候安定下來了,你在這黎陽城也有個依靠。”
春花眼珠子提溜轉:“去我哪裡住也行,隻是比較遠,還要步行,你們走不走?”
秦蘭茹搖點點頭:“當然能走,隻是這地址好像不對啊,伶夢二舅媽給的地址不是眼前這兒嗎?”
“這兒就一個破賭坊,她沒文化,隻知道怎麼寫這賭坊的名字。走吧走吧,跟我走。”
春花不耐煩地揮揮手,徑自往前走去。
父親馮茂拉着驢車,帶着一家人默默跟在後面。
一家人穿過小巷,繞過樹林,春花忽然擡手示意:“噓!”
她佝偻着身子貼向牆角,同時壓低聲音招呼衆人蹲下。
昏暗的巷子裡,她瞥見秦伶夢的身影,突然一把将她拽到身前,猛地推向巷口。
幾個手持木棍的壯漢正晃悠着往這邊張望,見狀立刻吆喝着追了上去。
秦伶夢吓得心跳飙升,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聽見身後木棍砸在石闆上的悶響,本能地朝着光亮處狂奔。
春花等到腳步聲漸遠,才蹑手蹑腳摸向斑駁的木門,從頭發裡掏出鑰匙。
“春花,那些人到底是誰?”
馮茂蹙眉,緊張的雙手冒汗。
“啧,隔壁賭坊的打手呗,追着我要債呢。”
春花漫不經心掏着耳朵,鑰匙在鎖孔裡轉得嘩啦響。
“你為什麼把伶夢推出去?!”
秦蘭茹沖上前揪住她的袖口。
春花啐了口唾沫:“笨死了!小孩家家的,他們不會打。”
“那萬一打傷了怎麼辦?!”
秦蘭茹眼眶通紅。
“小孩子嘛,打打更皮實。”
春花擰開門,門縫裡漏出潮濕的黴味:“磨磨唧唧的,愛進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