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漫不經心地應着,轉身時沖姐妹們擠了擠眼。
夕陽将她們的影子拉得老長,一路上歡聲笑語,仿佛還能聽見學監在身後跳腳的怒罵。
十兩紋銀在掌心泛着溫潤的光,秦伶夢小跑着迎上來,纖白的手指幾乎是搶過錢袋:“竟真能全數要回!姐姐們太厲害了!”
她眉眼彎彎,眼底盛滿劫後餘生的喜悅。
馮茂卻蹙着眉,愁雲滿面地扯了扯她衣袖:“學費是回來了,可你往後去哪讀書?明德書院的學監放出狠話......”
話音未落便被秦伶夢打斷。
“黎陽城這麼大,總能尋到肯收我的書院!”
她仰起頭,語氣裡帶着少女特有的倔強。
就在這時,秦蘭茹抱着竹籃從門裡走出,竹籃裡祭祀用的臘肉還冒着熱氣,陶壺口的酒香若有若無地飄散。
“先别光顧着高興。”
秦蘭茹将竹籃往桌上重重一放,發出悶響:“明日便是中元節,按規矩得回鄉祭祖。”
她擡手理了理鬓角碎發,神色透着幾分嚴肅:“明早寅時就得動身,還要去西街買香燭紙錢,今晚都早些歇着。”
暮色漸濃,餘晖将三人的影子疊在青石闆上。
翌日清晨,淅淅瀝瀝的雨絲裹着薄霧,将黎陽城籠成一幅暈染的水墨畫。
秦伶夢縮在驢車角落,鬥笠邊緣垂落的水珠順着蓑衣往下淌,寒氣順着衣料直往骨頭縫裡鑽。
馮茂裹緊粗布襖子,聲音被風雨扯得斷斷續續:“孩子她娘,這雨越下越急,要不......”
“少啰嗦!”
秦蘭茹頭也不回地甩來一句,握着缰繩的指節因用力泛白:“誰不是頂着風?就你金貴?”
馮茂漲紅着臉垂下頭,衣角被風吹得簌簌發抖。
過了半晌,他才嗫嚅着開口:“我是想着伶夢身子弱,萬一染上風寒......”
這句話讓秦蘭茹捏缰繩的手頓了頓,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響突然清晰起來。
她放緩車速,雨簾中,驢蹄踏碎水窪的聲音與雨聲交織成曲。
待到日頭偏西,衆人終于抵達。
薄霧漸漸散去,遠處墨綠的山巒在天光下若隐若現,山腰纏繞的雲霭像是仙人遺落的飄帶。
雨不知何時停了,潮濕的泥土混着青草香撲面而來,恍惚間,竟真似踏入了畫中仙境。
因着秦伶夢年紀最小,竹籃裡的臘肉、酒壺都由哥哥們扛着。
秦蘭茹牢牢攥着女兒的手,生怕她在濕滑的泥地裡摔着。
走在身後的若女盯着那交握的手,眼底閃過一絲羨慕。
祖墳在雲霧缭繞的山頂,蜿蜒山路望不到頭。
不少同村人貪圖省事,在半山腰的岔路口草草燒了紙錢。
秦蘭茹卻執意要帶孩子們走到盡頭:"祭祖就得誠心。"
爬到半山腰時,細密的雨絲又飄了起來。
秦伶夢突然死死拽住母親的衣袖,耳朵動了動。
風聲裡,隐隐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像是從地底滲出來的嗚咽。
"怎麼了?"
秦蘭茹誤以為女兒被荊棘絆住,抄起木棍撥開雜草。
秦伶夢聲音發顫:"娘...你沒聽見有人在哭嗎?"
若女嗤笑一聲,側身繞過她:"莫不是外公的魂魄等急了?"
"胡說八道!"
秦蘭茹揚手拍在女兒肩頭,山間霧氣驟然濃重起來,能見度不足丈許。
經年無人打理的山路早已被荒草吞沒,每走一步都要撥開糾纏的藤蔓。
好不容易翻過陡坡,秦蘭茹半推半抱将小女兒送上去。
再轉過彎,就能看見外公的墳頭了。
秦伶夢剛松口氣,突然僵在原地。
薄霧深處,一個身影晃晃悠悠懸在空中,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這...這是...外公回來了???"
她倒退半步,膝蓋發軟。
山風猛地呼嘯而過,吊着的人緩緩轉動,慘白的臉逐漸轉向這邊。
青紫的嘴角挂着涎水,脖頸被褪色的布條深深勒進皮肉,那雙翻白的眼睛,竟直直"看"着她。
秦伶夢喉嚨裡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跌坐在泥濘中瘋狂往後爬,沾着泥漿的手指死死摳住地面。
秦蘭茹瞳孔驟縮,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
她一把推開怔在原地的女兒,全然不顧那人泛着青白的面容,利落地踩住墳前凸起的石塊,踮腳扯住纏住枯枝的布條。
腐臭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卻咬牙發力,生生将懸着的人拽了下來。
"咚"的一聲悶響,軀體癱軟在地。
秦蘭茹顧不上手腕被布條勒出的血痕,顫抖着探向那人脖頸——尚存一絲溫熱,喉間還在發出微弱的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