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傳遞的吆喝聲漸漸沉寂,終于壓過了梁柱坍塌的呻吟。
張歡父女縮在人群陰影裡,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直到殘損的院門吱呀洞開,他們立刻像嗅到血腥味的野犬般擠到最後排。
半邊屋檐垂落着碳化的木梁,焦黑的磚瓦間,馮茂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被擡出火場時,他染血的手指仍死死箍着檀木匣,指縫裡滲出的血珠将匣面燙金的牡丹暈成暗紅。
大夫搭脈的手頓了頓,枯瘦的眉頭擰成死結:“腰椎碎成齑粉,這輩子怕是站不起來了。”
這句話像顆驚雷炸開。
秦蘭茹突然暴起,繡鞋踢翻滿地瓦礫,指尖掐進馮茂泛白的臉頰:“銅闆子又燒不化!你非要去做這冤死鬼?”
她指甲在男人臉上劃出五道血痕:“日後癱在床上吃白飯,還不如跳進火場燒個幹淨!”
圍觀者倒抽冷氣的聲浪裡,昭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暮色裡晃動的酒壺突然凝滞,春花舉在半空的手還保持着擠開人群的姿勢。
燒焦的木頭味混着濃煙撲面而來,她眼前那座住了半輩子的屋子,此刻正歪歪扭扭地淌着黑淚。
半面牆轟然坍塌,火星子像紅色的蝴蝶漫天飛舞。
酒壺墜地的脆響驚起。
春花踉跄着撲向焦黑的門框,粗糙的木刺紮進掌心也渾然不覺。
她死死抱住滾燙的柱子,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還沒等滾落的淚珠沾濕衣襟,便直直栽倒在滿是灰燼的土地上。
再睜眼時,漏風的雨棚正篩落細碎的月光。
稻草硌得後背生疼,秦蘭茹舉着的陶碗在她眼前晃出虛影:"報官了,官差說明天就來查......"
"查?查完又怎樣?"
春花突然暴起,打翻的水珠濺在秦蘭茹手腕。
她抓起一把稻草,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我攢了十五年的銀子,一磚一瓦壘起來的家......"
話音未落,她突然抓住秦蘭茹的手腕,指甲深深陷進皮肉:"你們當真把竈火滅透了?"
秦蘭茹抽着涼氣後退半步:"火是從外頭草垛先燒起來的......"
話音未落,秦伶夢急忙扶住搖搖欲墜的春花,綢緞袖口蹭上了她肩頭的灰:"春花姐放寬心,按律縱火要賠三倍損失呢!"
但春花空洞的眼神始終望着雨棚外,那裡還飄着幾縷未散的青煙,恍若她破碎的半生。
春花猩紅的雙眼驟然暴起血絲,猛地揮臂将秦蘭茹掀翻在地,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都是你們!要不是你們這群災星!我的家怎會燒成這樣?!"
沾着草屑的手掌瘋狂撕扯着空氣,大把稻草裹挾着灰燼朝衆人劈頭蓋臉砸去:"滾!帶着你們晦氣的東西滾!現在房子沒了,咱們兩清!"
撕心裂肺的哭嚎中,她突然僵住。
刹那間春花瘋了般撲過去,攥起火鉗便朝着秦家母女劈砍,金屬破空聲混着她沙啞的尖叫:"滾!都給我滾!"
秦伶夢本能地後退,卻被秦蘭茹死死拽住手腕。
婦人垂着頭望着滿地焦土,被火星燎黑的發梢還在微微顫動:"去收拾東西......"
空蕩蕩的廢墟裡,除了扭曲的鐵釘和碳化的木梁,實在尋不出半件完整物事。
秦蘭茹突然屈膝跪地,帶着兩個孩子重重磕在滾燙的碎石上:"是我們對不住你......您消消氣,我們這就走。"
她佝偻着背扶起地上躺着的馮茂,破碎的裙裾掃過滿地狼藉,在身後拖出長長的灰痕。
暮色裡幾道黑影突然從斷牆後竄出,将秦家衆人團團圍住。
張歡仰頭發出刺耳的尖笑:"這破屋子塌得可真及時,省得本姑娘再動手!"
昭妹猛地撞開秦伶夢,單薄的身子擋在家人前,喉結劇烈滾動:"你們!?"
“火是你們放的?”
秦伶夢大驚,從沒見過如此極端的人!
話音未落,張歡父親晃着腰間的鐵鎖鍊踱出,銅鈴在廢墟裡撞出森冷的聲響:"放火不過是個幌子,我閨女惦記自己的夫君才想出這一記。"
“随意縱火,還有王法嗎?”
“王法?笑話?”
張歡父親輕笑:"我家歡兒生下來就這副瘋癫模樣,殺個人不過像踩死隻螞蟻!"
他朝女兒使了個眼色,張歡立刻撲向昭妹,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胳膊。
“小夫君跟我走!”
"别碰他......"
秦蘭茹死死盯着兩人。
混亂中,春花舉着半截斷裂的窗框沖了出來,燒焦的頭發在風中狂舞,喉嚨裡迸出非人的嘶吼。
像是看見了罪魁禍首。
兩個女人瞬間扭打在滾燙的瓦礫堆裡,張歡父親趁機踹倒馮茂,将昭妹死死壓在牆上。
秦伶夢轉身狂奔。
張歡父親忍不住仰天大笑:“在公堂之上,你們家姑娘不是很會說話嗎?怎麼跑了?是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