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自作多情。”姬暮野冷哼一聲。
陸尋英當沒聽見,自顧自伸手取了胡床邊靠着的金弦琵琶扔他懷裡。
“彈來聽聽,好久沒聽你彈,我要聽《折柳曲》。”
姬暮野坐他對面,信手去撥,鐵馬金戈,十面埋伏,自四根弦上奔騰而來。“折柳曲沒有,破陣曲有一支。”
“破什麼陣,要破陣往南面去,有的是流寇犯民,強匪欺兵。”陸尋英垂眸,将橘瓣喂給腳邊走來的白貓,貓兒金瞳豎成細線,低聲讨好乞寵,陸尋英在它腦袋上摸了摸。
“在這兒遷延不進,花街柳巷流連,怎麼,要跟師兄叙舊情?”姬暮野知道他是喝醉了,向來是醉了他才跟自己師兄弟相稱。
姬暮野不理他,琵琶靠在懷裡随意不成調地撥,有時候抓起酒壺仰頭灌下,喉結滾動間漏出一線琥珀酒液,把自己灌了半醉,才轉頭看陸尋英,他眼神不似平常雪冷,有三分可怕的灼熱。陸尋英見過這眼神,在幾年前那棵盛開的梨花樹下。
他忽然丢了琵琶把陸尋英一路逼到牆角,沙啞的聲音裡摻入些醉意,“師兄,你想怎麼叙?”
他渾身有戰意,一種澎湃的進攻欲望,陸尋英想奪走這種進攻欲,便笑,他笑起來時總帶着三分咳喘的尾音,就在那尾音之中他将自己的雙唇奉上,緊接着,出于某些連他自己都不能知道的緣由,他将姬暮野拉向自己。
“少啰嗦,就這麼叙得了。”
姬暮野想掙紮,沒掙得開,一半怕傷了他,一半怕鬧将起來不好看,還有一半隐秘的情願。
桌上的燭火晃了晃,滅了。樓外更鼓恰敲三響,人聲燈影一時皆寂然,不可分辨。
陸尋英夜裡總睡得不穩,在西北原來沒這毛病,跟他那些旁的病一樣,是到京都後添上的。
他半夜醒來的時候一摸,身邊空的。姬暮野人消失不見,體溫還留着,他的味道驅散了瓊枝樓裡床褥的熏香味兒,床上的人印子帶着鐵腥和一點獨特的北地味道。
陸尋英穿着中衣下地,随手拽件外袍披了踩着木屐追出去,逮住姬暮野是在院裡。
“站下。”他悠悠開口。
姬暮野還在往前走,越走越快。
“怎麼着,嫌棄我姿色差,還是羞憤我辱了北地姬少将軍的清白?”
越走越快的姬暮野絆了個趔趄,足見這話确實不像話,但是有用,他停下來,那副死人臉看着陸尋英。
“今日是我僭越無禮了……師兄,下不為例。”
“怎麼就下不為例?”陸尋英幾步走到他面前,眼裡有點笑模樣,“你這不是做得挺好,我挺喜歡。”
他袍子是随手拎的,沒怎麼系好,風一吹有點敞開,姬暮野眼神不知道往哪放,就往地上盯,聲調沉沉的。
“我不喜歡。”
“哦?在床上野馬一樣浪的好像可不是我,少将軍怎麼提了褲子就不認賬?”陸尋英靠着那棵老樹刻薄他,中衣領口散了,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姬暮野眼睛死鎖在地上,可陸尋英每換個動作,他胸口就劇烈地起伏一次——欲望這東西是騙不了人的。姬暮野把手攥死了,強往下壓,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點沙啞。
“陸尋英,若你想尋消遣的玩物,要找傻子,那京中有的是乖巧的,風流的,絕色的,何必苦盯着我一個。”
以他對陸尋英十幾年的了解,此人八成會接着刻薄下去,可他等了許久,沒等來下一句話,風在兩個人中間空空地響着,老樹的葉子亂抖,他沒法再盯着地看,隻得擡起頭來,卻見陸尋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陸尋英一雙鳳眼,是薄情寡恩的相貌,那麼認真地看人的時候,卻隻讓人覺得多情。
他忽然歎道,“這從哪說起,我從沒這麼想過你。”
姬暮野的聲音又冷下來,在他一雙含情眼裡,他反而感到那揮之不去的欲望退了,神智無比清醒。
“既然這樣,幾次三番如此的肌膚之親,那你我算是什麼關系?”
陸尋英少見地愣了一下,反而這回垂下眼睛主動去躲他的注視,“這我不知道……隻是這京城偌大,又到處讓人難受,你來陪我,我心裡就定些。”
“這麼陪法?”姬暮野不知怎麼說,他有些氣陸尋英這幅不負責任的說辭,也氣自己怎麼回回見他把持不住,以至于到了今日,光是覆水難收的事做了兩回,他想到這裡更氣自己,因為哪怕到了如此境地,他眼前閃着的仍是陸尋英在他底下輾轉時,那雙含情蘊淚的眼睛,和長長的歎息。
“我知道你心裡恨我……”“不恨。”陸尋英開口好像要解釋什麼,卻被姬暮野打斷,“我不恨你,如今一切大白,我恨不着你,冤有頭債有主,我姬暮野隻問那個算賬。”後半句話不好說,他伸手往上指了指。
“倒是你困在京城裡,這該我管,我說了會護你周全,一定會護你周全,哪怕是賭上這條命。”
“我不要你的命。”陸尋英迅速這麼回複,好像又恢複了往日那輕佻模樣,“隻要你身子。”
“你怎麼三兩句話就要下道?!”姬暮野急了。
“那沒辦法,我天生是這個性子。”陸尋英徹底尋着了慣有的理智,“好師弟,你也不吃虧,脫了衣服露出原形,也快活了,少來這裡怨婦似的求什麼名分,兩回讓我得手,就說你也是想的,那半字不曾冤枉了你。我勸你也把那什麼老古闆的貞潔廉恥放下些,你我誰都不吃虧,你在西北苦了這麼些年,也該盡意玩玩。”
“更何況……”他微妙地一笑,“這京中諸事,你我謀劃,有些話不是極私密處,旁人在也不好說,你看呢?”
這算什麼理由!姬暮野都愣神了,從沒見過把上床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的。
陸尋英繼續悠悠然刺激他,“當然,要是你顧及貞潔名聲,我找旁人尋歡也未有不妥,隻是可惜了,你這身子模樣,我還挺滿意的,又知根知底。”
話沒說完,敞懷出門的弊端就顯出來,陸尋英被毒得身子虛,風一吹就低頭咳嗽不止,沒過一會兒,一件帶着體溫和鐵腥味兒的外袍就披上了身。
“回屋去。”
他咳得厲害,沒及回話,被姬暮野打橫抱起來往裡屋走,冷不防陸尋英忽然捉住他衣襟。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