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大夫們正在屋内讨論,乍一見到裴明辭踏入,瞬間噤若寒蟬,忙不疊地紛紛縮到兩側。
資曆最長的一位老者被衆人推搡着,不得已顫顫巍巍地站了出來,他聲音帶着幾分顫抖地輕聲問好“夫人。”
裴明辭徑直走到床榻之前,目光落在那緊閉雙眼的宿遠封身上,意味不明地問“他何時能醒來?”
老者咽了口唾沫,偷偷擡眼瞧了瞧裴明辭,又趕忙垂下眼簾,嗫嚅着回道“大當家這是心病,需要極親近的人刺激才能醒來,管家……管家忙着事情抽不開身。”
裴明辭緩緩掀起眼皮,回身掃視,目光如炬“諸位是不認可我與夫君的關系?”
她聲線平和,所有大夫頓感頭皮發麻,雙腿不受控制地發起顫來,緊接着,“撲通” 一聲,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滿室寂靜,唯有衆人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許久,還是那位老者硬着頭皮,頂着如山的壓力,哆哆嗦嗦地說道:“夫人,我們是萬萬不敢的。您如今要統籌全局,事務繁忙,我們絕不敢打擾您的寶貴時間。”
這隻是最小的原因,究其根源,自王家村那場慘絕人寰的屠戮之後,哪怕隻是從參與的護衛口中聽聞隻言片語,那護衛三言兩語所描繪出的血腥場景,便已足以讓他們膽寒心驚。
為了給幾個下屬出氣,夫人竟下令血洗一村,隻留下了幾個下屬曾經的好友,這般行徑,實在是駭人聽聞,令人毛骨悚然。
更有傳言說,管家當時試圖勸阻夫人屠村,還被毫不留情地趕走了。
他們現在覺得夫人比管家還要可怕。
裴明辭沒再繼續質問,床榻上的少年曾經鮮活的臉龐病态的蒼白,眉頭緊緊蹙着,濃密纖細的長睫卷翹的搭在臉龐上,乖順又脆弱。
潔白的病床之上,少年的短發柔順的垂在病床,臉色并無異常,偏偏雙眼緊閉沒有一絲醒來的迹象。
負責照看的醫生們私下裡都覺得這是他們從業以來遇到的最為奇怪的事。
病人家屬行事作風怪異,堅決不讓他們進行治療,隻是要求用上最好的儀器,一刻不停地實時檢測着少年的精神狀态與身體各項指标。
家屬是一個瞧模樣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父母也不在身邊。可做起事來,卻有着超乎年齡的果決。
醫生還未來得及再多思忖,一旁的護士忽然急切地出聲道“病人β波減少,θ波增多,出現高幅的慢波,δ波突然增多,病人的精神狀态正在封閉或被摧毀……”
醫生神色瞬間變得凝重,疾步沖向儀器,目光緊緊鎖住屏幕,臉色驟變。
他随即轉頭看向病人家屬,語速飛快地解釋道“他身體并無外傷,你說他昏迷前沒有受到刺激,那隻能是夢到了讓他痛苦和想逃避的場景,大腦的正常功能受到了幹擾,陷入了比較混亂和低活性的狀态,大腦神經元異常放電,精神狀态極度不穩定。”
又對病人家屬囑咐“播放患者喜歡的音樂,在他耳邊說話,給他觸覺刺激,來恢複他的感知”
醫生又将目光轉向護士,有條不紊地吩咐“你去準備使用改善腦功能的藥物,同時輕輕按摩他的四肢、面部等部位,動作一定要輕柔。”
護士得令,立刻手腳麻利地照做。
醫生在忙碌之餘,眼角餘光偶然撇向家屬,卻發現她正拿着手機在讀……小說。
小說?
醫生提醒“最好說一點鼓勵的話語”
萱萱點頭,繼續讀小說。
醫生“……”
醫生試圖再次勸說“小妹妹,情況很危險要不要打電話給家長”
聽到他的稱呼萱萱不悅地皺起眉頭,語氣生硬地回道“我父母都在國外,沒有空回來。”言下之意,此事她一人便能做主。
醫生:行吧,錢到位了就行,不負責任的家長他見了也不是一個兩個。
而此時,陷入昏迷的宿遠封仿若置身于一片黑茫茫的無盡空間之中,他感覺不到自己的重量,仿若靈魂都已抽離,甚至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時間在這裡仿若失去了意義,沒有聽覺,沒有觸覺,沒有視覺……一切感官都消失了。
可奇異的是,待在這片仿若虛無的空間裡,他的内心卻莫名地感到安詳甯靜,并不想就此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慢慢地,一絲若有若無的聲音如風中殘絲般,悠悠飄入他的耳中。
那聲音聽上去熟悉又親切,可内容卻模模糊糊,似被一層迷霧籠罩,他怎麼也聽不清。
起初,這聲音讓他心生排斥,仿若驚擾了他的美夢。然而,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那聲音愈發清晰可聞,
“
宿遠封被砍了十幾刀,刀刀都是見骨的傷痕,他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強撐着一身的疼痛,擠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夫人有沒有被夫君的身姿折服。’
裴明辭坐在床邊,溫柔的看着宿遠封‘夫君好好養傷,小心牽扯到傷口。’
‘這點小傷算什麼?想我當年……’
突然一隻白皙的手輕輕點在了他的唇瓣上,宿遠封滔滔不絕的話瞬間停住,
裴明辭輕聲叮囑道‘要聽大夫的話。’
宿遠封癡癡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夫人,乖乖的不再開口。
在裴明辭那隻手指離開的瞬間,宿遠封仿若着了魔一般,全然不顧動作會牽扯到傷口,竟仰着脖子,下意識地想要追上去,被裴明辭輕笑着用手指點在他的額頭,輕輕摁回。
……
“這個蠢貨!被砍了十幾刀還不長記性,天天纏着您,主上,要不要再給他點教訓?”
”
内容很多,他卻偏偏捕捉到一個關鍵詞。
裴明辭!
鼻尖慢慢纏繞着一股淡香,越來越濃烈,明明很好聞,卻是猶如蟒蛇一般緊緊的纏繞着他。
纏繞着他的脖頸,讓他窒息。
在他的身上遊走肆意的撕咬着。
他被纏的幾近窒息,極力想掙脫,可如何也掙脫不了。
目之所及,黑色越來越濃稠,逐漸溢出血紅,耳邊全是刺耳凄厲的尖叫,鼻尖再次萦繞着血腥,但很快便被那股霸道的香氣驅趕。
記憶中所有的血紅尖叫都被淡香驅趕,壓在陰暗的角落。
感官也愈發清晰。
他猛的睜開眼,仿佛剛剛從一場混沌而漫長的噩夢中掙脫出來,一時之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随着他的清醒,那股香氣逐漸變淡,卻沒有消失。
“哥哥,你感覺如何?”
宿遠封宿遠封像是被這聲音拉回了現實世界,緩緩地轉過頭去,便看到醫生、護士還有妹妹正一臉擔憂地圍在床邊。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去看妹妹的眼睛,那目光仿佛有千鈞重,讓他心虛得厲害。
他的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混雜在一起,他不知道該如何向妹妹開口,不知道該怎麼說在王家村自己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就那樣眼睜睜地看着一切發生,卻無力阻攔。
“哥哥?”
宿遠封擡頭,不知何時房間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他依舊不敢直視妹妹的眼睛,嘴唇蠕動“我……我嘗試了的,沒有成功。”
他想說他也很害怕,他努力了,他真的努力了。
可是這件事根本不是他能改變的,他根本左右不了裴明辭的想法。
“我知道。”一道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他擡頭。
妹妹的神情他再熟悉不過了,每次他一旦做的事引妹妹不滿,妹妹便是這幅神态。
他的内心泛起深深的無力感。
這種無力感他從小到大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
妹妹從小就比他聰明,兩人除了都有極為出挑的容貌沒有一點相似。
同學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倆真的是兄妹嗎?怎麼你妹妹這麼聰明?
老師和長輩們說的也都是多向你的妹妹學一學。
即使他成績已經夠好了,但依舊拍馬不及妹妹的成就。
他在學校裡努力學習,到了高三,連遊戲都不玩兒了,也隻能勉強考進前10。
而妹妹競賽獎項拿到手軟,平日裡還會看小說,興趣愛好極為廣泛,偏偏她做什麼都能做的極好,該玩兒玩兒,依舊斷層第一。
在他苦哈哈的備戰高考時,妹妹已經拿到了國外名校的offer,過完暑假她就會去國外跟父母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