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辭手中提着一個布袋,剛一進門看到眼前的場景,立刻準确的看向那個小孩兒,訓斥道“小原,你又出去偷東西!”
小原低下了頭,髒手不安地揉搓着衣角“我……我隻是看他們太餓了。”
裴明辭輕輕歎了口氣,将手中的布袋打開,布袋裡是很多的食物。
她對着圍過來的孩子們說道“快些吃吧,都餓壞了吧。”
孩子們一哄而上,接過食物依舊狼吞虎咽起來。
裴明辭看着孩子們這般模樣,眼中滿是心疼,轉頭又對小原叮囑道“你不許再偷東西了,知道嗎?我會想辦法給你們送東西來的。”
小原小雞啄米般用力點頭,随即像是想起什麼,壓低聲音道“裴姐姐,我聽人說官府正在圍剿你們。”
圍剿?裴?
捕捉到這幾個字眼,窗外趙長舟身形猛地一僵,瞳孔驟縮。
阿福瞬間看向趙長舟。
裴明辭微微一愣,擡手捋了捋被從外面灌進來的寒風吹亂的鬓發,發絲從指縫間滑過,露出一抹安撫的笑容,輕聲說“我沒事,今天晚上我會救昌奚村。食物的事我會想辦法給你們送過來的,你不許再偷了,知道嗎?”
言罷,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頭也不回地走出破廟
隻留一衆孩子守着食物,或埋頭猛吃,或眼神呆滞地望着裴明辭離去的方向。
趙長舟和阿福等裴明辭走遠才緩緩地離開破廟。
一路沉默。
待兩人來到喧鬧的集市。
阿福終于忍不住小聲“難道她就是……”
趙長舟神色凝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今晚去探探情況。”
阿福面露猶豫,道“要不要帶上些人手?”
趙長舟果斷搖頭“不必。”
他預感這件事可能超乎他的想象。
不能被更多的人知道。
夜色像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沉甸甸地壓下來,将整個村落捂得密不透風。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幹裂的樹皮枯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趙長舟和阿福借着夜色掩護,向村落潛去。
四周靜谧得可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在空曠的夜裡傳得老遠,愈發襯得村子陰森。
靠近村子中心,隻見那裴明辭帶着一群黑衣人,穿梭在屋舍間。
月光下,黑衣人的身影若一道道黑色的閃電,動作利落。
他們的腳步聲極輕,仿若踏在棉花上,武功極好。
趙長舟心跳如雷,待黑衣人離開一間屋子,二人瞅準時機,蹑手蹑腳地摸進屋中。
踏入屋内,沒有想象中彌漫的血腥味兒,映入眼簾的是尋常農村人家的布置,屋内陳設簡陋,竈台上還擱着些簡單的炊具。
可這般超乎尋常的正常,反而讓趙長舟和阿福的心裡直發毛。
二人滿心狐疑,目光如炬,迅速且仔細地四下搜尋起來。
微風輕輕拂過,破舊的窗紙沙沙作響,更添幾分陰森,屋内光線昏暗,僅有幾縷從窗戶縫隙透進來的微光,趙長舟微微眯起眼睛,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終于,阿福眼尖在屋子西南角在地闆上瞧見一處入口。
他壓着嗓子“主子,這兒有地窖!”
趙長舟聽聞,深吸一口氣,二人目光交彙,緩緩朝着地窖走去。
剛靠近地窖口,一股徹骨的寒意撲面而來,裹挾着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兒,直往鼻腔裡鑽,讓人胃裡一陣翻騰。
趙長舟強忍着不适,當先邁下台階,阿福緊跟其後。
地窖牆壁上濕漉漉的青苔肆意蔓延,像一片片綠色的鱗片,散發着腐朽的氣息,在昏黃燭火的映照下閃爍着詭異的光,地上雜亂地散落着些破舊不堪、鏽迹斑斑的農具。
地窖内若阿鼻地獄現世,昏黃的燭火在角落裡搖曳不定,微弱的光亮艱難地映出一副慘絕人寰的景象,
一張張破舊的床榻随意擺放,床闆幹裂腐朽,其上鐵鍊哐當作響,拴着許多女人,那些鐵鍊粗重冰冷,深深嵌入她們的肌膚,勒出一道道青紫交加、觸目驚心的淤痕。
一床榻上一女人剛誕下孩兒,癱卧在血泊之中,她的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額前的發絲被汗水浸濕,淩亂地貼在臉頰上,嘴唇毫無血色且幹裂起皮,微微顫抖着,眼神空洞絕望,像一具行屍走肉毫無生機的軀殼。
她身旁,嬰兒剛出生不久,滿是血漬粉嫩的小臉憋得通紅。
視線再移,隻見諸多牢房欄杆錯落分布,形同可怖的狗籠子,粗重的鎖鍊纏繞在男女的脖子上,将他們如牲畜般禁锢其中。
他們衣衫破舊,破碎的布條無力地挂在身上,在這寒冷潮濕的地窖裡瑟瑟發抖。
他們的年齡各異,甚至有懵懂稚嫩的孩童,卻俱眼神空洞無神,身形佝偻,衣衫褴褛,破碎的布片下露出傷痕累累的肌膚,新傷疊着舊痕,有的傷口還在滲血,有的已然化膿,每一道傷口都在訴說着他們遭受的暴行,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徒留無盡的沉默。
在這其中,還有一些面容姣好的男女,有别于其他人,他們臉蛋出乎意料的幹淨,裸露的皮膚沒有明顯的傷痕,可眼神中的空洞卻愈發明顯,身上同樣纏繞着冰冷的鎖鍊。
牆角處,有一兩個小孩兒未被鎖住,可他們死死地縮成一團,将頭深深埋進膝蓋間,不發出一點聲音。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血污遍地皆是,暗紅色的血迹在地上肆意蜿蜒,像是有人被拖行着,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腥氣。
放眼望去,地上橫七豎八地有幾具屍體,體格強壯,衣物上面雖然有血污但是完整,那凝固在臉上的不甘神情。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外一些屍體,是堆放在角落,裸露的肌膚新舊傷痕交錯,有的肢體殘缺不全,斷裂處血肉模糊,白骨外露,枯草般的頭發淩亂地披散着。
衣物破舊不堪,這些屍體顯然已停放許久,周身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一群綠頭蒼蠅嗡嗡亂舞。
而在屍體的下方、周圍,幾隻肥碩的老鼠正大快朵頤。
它們尖利的牙齒撕咬着殘肢,聽到人聲,“吱吱” 叫着慌亂逃竄,卻又因貪戀口中食物,叼着肉塊不肯松口。
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一堆堆、一灘灘的排洩物四處散落,與血污、腐肉的氣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惡臭。
那場面血腥、恐怖、惡心至極。
趙長舟平日裡以君子風範示人,向來儀容整潔,舉手投足間盡顯矜貴氣度,無論遭遇何事,從未有過絲毫失态。
此刻卻整個人瞬間僵在了原地,他瞳孔急劇收縮,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變得慘白如紙。
喉嚨裡仿若瞬間被塞入了一團酸澀的棉絮,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如洶湧的暗流從胃部深處急劇翻湧上來,令他的舌根發苦,胃部的痙攣愈發強烈。
終于,他再也無力支撐,“哇” 的一聲,将胃中物如決堤洪水般一股腦兒地傾瀉而出。
膽汁混合着酸水,灑落在地,濺起些許血污,在這滿是血腥的環境裡,竟也顯得不那麼突兀了。
他弓着身子,雙手死死地撐在膝蓋上,十指因用力而摳進皮肉,指節泛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與這令人窒息的空氣艱難抗争。
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砸在地上,洇濕一小片塵土,後背早已被汗水濕透,衣衫緊緊貼在身上,狼狽至極。
站在他身後的侍從阿福臉色也瞬間變得極為難看,撇過頭去不忍再看。
不知緩了多久,趙長舟終于緩過神來。
他定了定神,一個小小的村落,肯定不敢做出這般喪心病狂之事。
這些被囚禁的人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而且,再結合此前破廟中遇到的那個沒畫胎記的女孩兒,
他不相信世界上有如此相像的胎記。
曾經,他的妹妹就在人潮熙攘的京城街頭走失,那可是天子腳下,如今,卻在這偏僻荒遠之地出現
這背後,定然藏着更大的陰謀,
趙長舟握了握拳再次擡腳向前走去。
阿福見狀,趕忙亦步亦趨地跟上,手中的燭台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動,昏黃的火苗搖曳不定,映照着兩人凝重的面龐。
趙長舟緩緩走近那些受苦之人,每一步都落得極輕,仿若生怕驚擾了他們。他幾乎不敢看那些人的眼睛,
那些人看到他們眼珠子滾動,然後緩緩垂下,閉口不言,無論他們問什麼。
趙長舟走向那個蜷縮在角落裡的沒有被鎖鍊栓着的小孩兒,當他的手指即将觸碰到小孩兒時,那孩子瞬間蜷縮得更緊了,小小的身子抖如篩糠。
他心中一緊,不敢再碰。
若再弄出太大的聲響,萬一把那隐藏在暗處的歹人引過來,這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就在這靜谧得讓人窒息的時刻,突然,一陣輕微卻突兀的聲響傳來。
趙長舟猛地轉頭望去,隻見阿福一臉驚恐,手中的燭台已然松開,哐當一聲掉落在地。阿福顫抖着聲音說道“主子,是個機關!”
趙長舟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緩緩走向那發出聲響之處。
待湊近一看,牆壁上果然有一處不易察覺的暗格,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試圖找到開啟的機關。
随着一陣輕微的 “咔嚓” 聲,暗格緩緩打開,一股更為濃烈的腐臭氣息撲面而來。
趙長舟舉着燭台,當先踏入其中,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番更為可怖的景象。
屋内擺滿了各式各樣、造型猙獰的酷刑刑具,有帶刺的鐵鍊、燒紅的烙鐵、滿是尖刺的夾子等等,上面還殘留着幹涸的血迹,仿若在幽幽訴說着曾經在此遭受的無盡痛苦,讓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