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探望”和“道謝”為由,沈晴微竟輕輕松松從柳蓦口中得出了周臨言住處的地址。
第二日一大早,沈晴微給阿姐煎好藥之後,立刻馬不停蹄地前往周臨言的栖身之所。
宅子位置偏僻,沈晴微彎彎繞繞,廢了好大勁兒才找到。
柳蓦說,周臨言喜歡清靜,身邊隻有一兩個侍衛在照顧。
沈晴微敲了敲大門,說明來意。守衛前去通傳,沒多久就回來開了門。
沈晴微按照守衛說的路線走,很快就到了周臨言的卧房門口。
床榻上,周臨言靠着圍欄随意地坐着,如瀑的青絲潇灑地披在肩上,增添了幾絲散漫與漫不經心。
他的臉色煞白,仿佛幾天幾夜不曾合眼一般憔悴;平日那雙透露出精明算計的桃花眼在此刻也顯得無精打采,看着很疲倦。
沈晴微愈發好奇,下毒之人究竟要有怎樣的本事,才能算計到周臨言?
亦或是——這是他刻意為之,畢竟樹大招風。陛下過去縱然在不喜歡他,他如今也已經被封為珩王。
見沈晴微來了,床榻上的人屏退了貼身的護衛。
偌大的屋子裡,就隻有他和她兩個人。
屋裡的寂靜顯得屋外的蟬鳴格外聒噪,沙沙沙,像是催命的哀樂。
“你怎麼來了?”他慘白的唇微微啟。
光是說這幾個字,他似乎用盡力氣,額角冒着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閑着沒事,來看看你……”沈晴微差點要把“死沒死”三個字說出口,還好及時止住。
沈晴微看着被晾在一旁的滿滿一大碗藥,藥還微微冒着熱氣。
“三殿下怎麼不喝藥?不對,現在是珩王殿下了。”
“喝不喝都是這個樣子,況且——”周臨言垂眸,“這藥太苦了。我可不想自讨苦吃。”
“良藥苦口,殿下竟然會怕苦嗎?”沈晴微想到了雨汀,她從小到大一直在喝藥,無論喝多苦的藥,她從來不抱怨一句。
“是,我怕苦,非常怕。”周臨言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而且,我這個人很貪心的,一旦嘗到一點甜頭就會想要更多,哪怕是不擇手段。”
他說這話時眼睛都沒眨一下,帶着侵略性的目光仿佛熊熊燃燒的炬火,灼熱的溫度下一刻就要将眼前之人吞噬。
沈晴微猜到了他這話意有所指,但有些事情虛無飄渺,誰先認真就顯得自作多情,低人一等。
所以她裝出聽不懂的樣子:“殿下有野心有謀略,總有一天能平步青雲的。”
“平步青雲?”周臨言的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你也别裝傻了,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沈晴微的僞裝就這樣被他輕飄飄地拆穿。但她打算繼續硬着頭皮裝不知道。
“我明白了,殿下是想要吃點甜的東西中和藥的苦味是吧?你等一等嗷,我這就去買點甜的東西。”
沈晴微轉身就要往門口走。
“等等!”周臨言叫得太用力了,緊接着就是一陣咳嗽聲,聽的人心裡慌慌的。
“回來。”
沈晴微隻好回到原處。
這屋裡的氣氛太詭異了,沈晴微一言不發地低着頭,絞盡腦汁地思考下一步的對策。
“影雪,我都準備放過你了,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眼前?”周臨言的語氣裡滿是無可奈何。
沈晴微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周臨言提前給她“青有思”,真算起來,還是他對自己有恩。即便先前早已編出一個完美的借口,心底的一絲歉疚終究讓她難以啟齒,不忍心說出口。
這是任務,你不要意氣用事!沈晴微在心底提醒自己。
“說出來你也會笑話我吧。明明知道你對我的那一點點好是虛情假意,可我還是自甘堕落地想要更多。”
周臨言自嘲地閉上眼睛。
“你走吧,以後離我遠一點。我怕,我會忍不住奢望更多,不擇手段地去奪取。”
沈晴微愣住了。她沒想過,機關算盡如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她對他好嗎?
扪心自問,那都是虛情假意。而且,實在算不了什麼。可那一點點出于利用目的的好,竟然讓他……
“周臨言,你傻不傻?我做的那一點點小事,也能稱得上‘對你好’?”沈晴微忍不住質問。
她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周臨言自幼便無依無靠,過得太苦了。沒有認真地對這個被冷落的皇子好,所以她那一點點帶着目的的“好”才讓他一反常态,放下算計。
可是,周臨言那樣一個将人心看得透徹之人,又怎麼會相信真情?沒準,收買她,讓她做他的棋子,這才是他說這番話的目的。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顯得幾分微妙。
周臨言就這樣看着她,看看她下一步到底會做什麼。
“我走——你先把藥喝了。”沈晴微幹脆的聲音打破了原本的僵局。
沈晴微轉身就離開了。
周臨言看着她毅然決然離開的背影,心裡卻說不出滋味。
縱使知道這是兩個人最好的結局,可是還是會有一點點……不舍。
在玺州的那一日就像是一場盛大的夢。那樣美好,那樣幸福。即便是夢醒,也依然讓人戀戀不舍,回味無窮。
都結束了。周臨言費力地端起碗,毫不猶豫地将碗裡的藥一飲而盡。
真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