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微松了一口氣——娘還是心軟了。
可下一刻,她又覺得自己很可悲。
她的存在,或許也是娘痛苦的一個原因。
沈登的不忠是根源,身為他的女兒,沈晴微也不無辜。
她的存在,時時刻刻提想着母親——母親一片真心錯付。
沈晴微想要說些什麼,可嘴唇動了動,終究什麼也說不出。
“您恨我嗎?”
沈晴微逼迫着自己的注意力從心口上的傷上轉移。
她擡眼,聚精會神,屏住呼吸。
隻想看到一個憐愛的眼神。
哪怕是一閃而過的、轉瞬即逝的。
沈晴微早已崩潰。
可青杳卻自始至終,鎮定自若、雲淡風輕。仿佛她眼前站着的,不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而是懷恨在心的仇人。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沈晴微紅了的眼、無聲的淚,淡淡道:“你今天逃不了的。”
原來還是沒心軟。
沈晴微自嘲地扯起嘴角。
“十年前我就說過了,我與你以後是陌路。就算是偶然遇見,也不要多出現在我眼前一刻。”
冰冷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敲打着沈晴微的心。讓她剛才的誤解顯得那樣可笑。
看來是她自作多情了。
沈晴微想不明白,也沒有力氣想,也沒有心情想。
那時,她覺得一切外物如浮雲。這世界于她而言似乎都沒有意義了。
被親娘厭惡抛棄,被親爹嫌棄不喜……
“呵呵呵——”
蠟炬成灰,燭淚漣漣。
沈晴微看着母親轉身的背影,忽然好想好想笑。
笑着笑着,眼睛已經腫了。撐着眼皮都顯得格外累。
青杳離開時,将燭台打翻。
火苗觸碰到簾子,迅速蔓延開,很快就燒了起來。
噼裡啪啦的燃燒聲映着窗外的蟬鳴,在夏夜裡倒也不顯得突兀。
沈晴微看着母親漸行漸遠的背影,視線漸漸模糊。
與青杳一同的,還有刺耳的關門聲。
甚至特意上鎖了。
清脆的鐵鍊相撞的聲音在火焰燃燒的聲音裡回響。
原來母親真的鐵了心要殺她。
那一刻,所有的掙紮與糾結都成了作繭自縛。所有的借口都成了作繭自縛。
沈晴微想要的不多。
甚至,完成對雲然的承諾後,她都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隻是想着,不如化為一朵蒲公英,随着風自由飛翔,走一步算一步。
可即便如此,上天還是不願意讓他如願。
這世上,給予她生命的人卻不在意她的生命。
這人生,也真是夠沒意思的。
她一直用理智權衡利弊。事事都以結果衡量得失。
可當她親眼看着親身母親就站在跟前,又一次毅然決然抛棄她時,所有的理智都化為泡影。
不解,委屈,無力……
她像是在濃霧中迷失的人,以為看到了光亮,其實是在越陷越深了。
種種情緒湧上心頭,而心口上的劍傷卻已經麻木。
一時間不知是心口疼,還是心疼。
被至親之人厭惡、抛棄。
沈晴微,你真可悲。
她知道,如果她鐵了心想要逃,火海之中,也能闖出一條生路。
可是回想到母親方才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她的心一陣一陣地抽痛,像是被剜出又裝回,又剜出再裝回……
她的死,不正是母親想要看見的結局嗎?
沈晴微苦澀一笑,似乎認命了,放下手中的劍,靠着柱子坐了下來。
如果這是娘想要的結局,她認了。
大火還在蔓延,熱浪翻滾,沈晴微沒一會兒就滿頭大汗了。
汗珠混着快要幹涸的淚,已經分不清彼此的差别。
沈晴微閉上眼睛,放棄了掙紮。
睡一覺吧,睡着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汗水流過心口上的劍傷,傷口撒鹽的痛意又迫使她清醒。
渾身上下的骨血裡,像是有無數隻蟲子在蠕動,在啃咬她的骨血。頭也好疼好疼,力氣好像化作了水氣,在燃燒的火焰中化為烏有。
沈晴微睜開眼睛,滾滾的濃煙像細細密密的針一樣紮進她的眼睛,迫使她又一次把眼睛閉上。
嗆人的煙糊住喉嚨,讓喉嚨好疼好疼。
沈晴微忍着痛意,笑出了聲。沙啞的笑聲,像是惡靈的詛咒,在大火翻滾的屋子裡回響。
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她處處小心、事事謹慎。可她從未想過,她的親生母親會在刺向她的劍上下毒。
天道輪回。她擅長用來對付敵人的招數,被她的母親用來對付她。
毒大概已經蔓延全身了,她渾身上下都開始酸痛。
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灼熱的溫度席卷着她,她像是被扔到了滾燙的油鍋中。
七歲時的畫面在她腦海中閃過。
那時,她不懂事,死死拉住母親的衣角,苦苦哀求她别走。
沈晴微親眼見着母親用蠟燭變了一場大火,親身經曆了被母親推到火海中的絕望。
那是她大哭不止。
如今她卻很平靜。或者說,心死了,人也已經麻木了。
這毒大概是無藥可解吧。可就真的要這麼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靜悄悄地死去?
如果她死了,這世間唯一會為她傷心的人,也隻有阿姐了吧。
可是她不想阿姐難過。而且,她答應雲然的承諾還沒做到呢。
若說放才是一時間情緒上頭,她現在便是又回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