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微看着他手背上的一道道口子,輕聲道:“你又何必呢?你這樣,我還不起的。”
周臨言道:“不用還。沈晴微,我是心甘情願的。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償還了。”
他的眼眶不知道何時多了一點晶瑩。
“沈晴微,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周臨言的鼻頭紅紅的,像是極力忍住,不讓眼中的淚奪眶而出。
沈晴微:“害怕什麼?”
“怕你想不開。在闖進火海之前,我把鐵鍊拽開,把門鎖砸壞。我想着,以你的性子,一定不想我看到你的窘迫。所以我就在門外等,等你出來。我等了好久好久。沈晴微,我等了好久好久……”
“啪嗒——”
沈晴微手心多了一點涼意。是周臨言的淚。
她擡頭看着他的眼睛。也許是因為在極力克制眼淚,周臨言的眼睛裡多了一些血絲,眼眶也紅紅的。
沈晴微在離澈山上見到周臨言的第一眼,就在想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奔潰時會是什麼樣子。
但她沒想到,他有一天會因為自己而落淚。
這還是那個光風霁月的三殿下嗎?這還是那個滿心算計的周臨言嗎?
他是從何時起,變得如此……卑微?
沈晴微深吸一口氣,睜大了眼睛去看他的臉。
他微微發紅的鼻頭,他眼中的血絲,臉頰上的淚痕,長長的睫毛上沾着的淚花……
這張臉,真得很好看呢。就算是落淚,也是叫人心生喜歡。
沈晴微盯着他看了很久,全然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他哭起來,就像是朱櫻色的梅花上落下一朵雪白的花,一旦看了,便覺得兩者是絕配。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沈晴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竟然如此龌龊。
但這張臉……這麼想也是人之常情吧。
沈晴微的聲音都柔和了幾分:“你剛剛說什麼?”
“沈晴微,其實把門鎖打開以後,我一直在等你自己推開拿到門。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祈禱,祈禱你會自己推開那扇門,祈禱你求生的欲望能讓你從對火海的恐懼中清醒,祈禱你比兩年前的影雪更愛這世間……
“我就站在門前,等啊等……可是我怕,我怕你真的出事。”
原來周臨言一直在等她自己走出火海,連路上的障礙都清掉了。
兩年前。他好像也救過自己來着,盡管那時她并不需要他救就可以脫身。
“你不怕嗎?”沈晴微看着他的眼睛,“那是火海啊。我與你隻不過是萍水相逢,死了就死了。你有你的大業,若是出什麼意外,你不怕嘛?”
周臨言嘴角閃過一絲無奈的笑,仿佛繳械投降似的說道:“我怕啊。可那一刻,我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我不想你死。如果我袖手旁觀了,他日午夜夢回,我無法原諒自己。一時的遲疑若是成為一輩子的遺憾,那餘生都會煎熬的。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他正訴衷情,沈晴微卻是想着正經的事情,開口問道:“周臨言,你是怎麼知道我就在那裡的?”
若是往常,沈晴微會毫不猶豫地懷疑周臨言跟蹤她。
但今日應該不是。一來是因為沈晴微格外仔細,當時小心翼翼,對周圍的風吹草動都格外上心。二來是因為,如果他真的跟蹤她——沈晴微覺得,比起将她從火海中救出,周臨言應該會更關心縱火之人的身份。
周臨言自嘲地勾起唇角,垂眸道:“你果然是不信我的。也罷,我的确不是什麼好人,不配擁有你的信任。”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欲救沈晴微,來楓村東南小屋,容乙家中。
“我真的沒有跟蹤你。我們分開沒多久,有人用暗箭将這字條送到我手中。我怕真的有意外,就去了。”
一向謹慎的周臨言卻毫不猶豫地奔赴一場未知的局。
連救了人也要小心翼翼地解釋。
沈晴微心裡說不出的怪異。
她看着字條上的字,歪歪扭扭,隻能勉強認出字迹。可沈晴微卻覺得,一筆一劃像極了弓弩上的箭簇,怎麼看都來者不善。
周臨言竟然會在不知道是不是鴻門宴的情況下送上門來。
真是愚蠢。
可嘲諷的話到嘴邊卻很燙嘴,她一時說不出口。想着數落幾句讓他長長記性,可看着他臉上還沒幹透的淚痕,沈晴微終究是于心不忍。
“周臨言,我真的不想欠你什麼。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告訴我,我替你去做。好不好?”
她不想虧欠他。
周臨言嘴角冷冷地勾起:“你是想和我撇清關系,然後同我一刀兩斷,繼續扮作與我素不相識嗎?”
連着眸色都染了幾分冬日大雪般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