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緩緩上行。
方正空闊的電梯内隻有兩人,安靜無聲。
梁珩站在方涵身後,他偏過頭看向他旁邊的電梯廂壁。
銀白金屬質感的廂壁光亮得彷佛鏡子一般将站在它面前的人照映得纖毫畢現。
梁珩看着廂壁上的自己。
頭發是昨日剪的,小區門口的理發店老闆沒有按照他的要求,給他剪成方便易打理的寸頭,而是剪成了據說是最近最時興的微分碎蓋。
他的頭發現在仍然有些長,但經過理發店老闆昨日長達一個多小時的精心剪理,它現在變得層次分明,很有質感,不再遮擋眼睛顯得人頹唐陰郁。
梁珩對這個發型還是滿意的,雖然不是他一開始要的寸頭,但也足夠清爽,讓他看上去有精神氣。
但,他這個發型是怎麼讓他的同事們聯想到他在談戀愛的呀。
這不是一個很普通的頭發嗎?
男性的短發剪不出多大的花樣,今日光上班通勤的路上,梁珩都見到了十幾個和他發型差不多的男性。
還有上周五,他也并沒有打扮,他隻是嫌頭發太長擋眼睛,手上也沒有剪刀處理,隻能暫時把過長的頭發用發蠟固定在腦後。
梁珩越想,眉頭便微微蹙了起來。
他回憶了一遍同事們的話,将他們話中的重點擇了出來。
一改頹靡,精緻起來,不帶午飯,提前下班。
突然,梁珩腦内閃過一道白光,他想明白為什麼辦公室的同事們誤會他談戀愛了。
人的行為是有慣性的。
一個長時間不整理自己,顯得有些邋遢不起眼的人突然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容光煥發。當天還沒有帶每天必準備的自制午飯,并且還提前下班離開。
這一連串和以往不同的行為,确實容易讓人下意識猜測對方當晚有約,在外吃飯,并且有約的對象應該對其很重要,所以要好好拾掇自己,以期給對方良好的印象。
而一個平時沉默寡言,社交範圍狹小,獨身十幾年的單親爸爸需要和誰一起吃晚飯,還要把自己收拾得很好給對方不錯的印象。
那顯然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單親爸爸第二春。
——相親對象或者有好感想要發展的女性。
梁珩想通了同事們猜測的原因後,突然想到了梁時木。
在周六,梁時木好像也認為他有了所謂的相親對象或者女朋友。
隻是周六時候的他并沒有聽懂梁時木當時的話。
梁珩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梁時木竟然是在生氣這個嗎?他可以給我說呀,我也會告訴他,我并沒有談戀愛或者有再次結婚的想法。
梁珩上輩子除了身體過于孱弱外,整個人生完全屬于人生赢家類型。
父母恩愛,也疼愛他這個獨子,家裡不缺金錢,他不用為了任何事情擔心,他是在愛裡長大的孩子。
但他也見到過不被愛的小孩。
醫院不是一個好地方,裡面太多病痛和生離死别。梁珩在醫院時也接觸過一些單親家庭的孩子。
他們被身上的疾病折磨,也受着來自家庭的精神折磨,他們中,年齡偏大的大多沉默陰鸷。年齡小的則愛哭鬧暴躁,每天都在哭鬧他們的爸爸或者媽媽不愛他們,嚷嚷着要把他們後媽或者後爸趕出去。
所以,想通之後的梁珩也理解了梁時木前幾天對他像是吃了炸藥的态度。
不過——
梁珩對系統道:【系統,你還沒有給我關于這個世界的完整信息,尤其是關于“梁珩”的信息。】
他認為,他被誤解就是因為他和梁時木,還有同事們之間存在信息差。
隻要補上這些信息差,他以後就不會總是一頭霧水了。
系統:【嗯,是沒有給你。】
梁珩等了兩秒,發現系統沒有繼續說的意思。
他眨了下眼睛,隻能自己追着要:【那系統你可以把這些信息傳輸給我嗎?這樣我就可以更好的完成任務了。】
系統拒絕:【不可以。】
梁珩驚訝起來:【為什麼。】
【現在不是時候。】
梁珩:“?”
梁珩越發不解,之前他也曾向系統詢問過,初中成績優異到考上市三中的梁時木為什麼上了高中沒多久就成績一路下滑,還成為了老師同學們眼中的差生。
那個時候系統也拒絕了回答,讓他自己在與梁時木的相處中自行發現。
【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叮咚,三十三樓到了。”
梁珩的疑問與電梯機械的報樓聲同時響起。
總裁秘書方涵率先踏出電梯,她走出幾步,發現身後沒有腳步。
她回頭一看,發現梁珩還站在原地,頭微垂着,他此時好像是在茫然委屈着什麼,嘴唇緊抿,剛過眉梢的烏黑發尾搭在他的眼皮上。他的模樣生得好,肌膚雪白,在電梯冷白頂光的照射下,更是白得耀眼,也越發顯得他臉小,顯出些伶仃的易碎來。
當了媽媽的方涵沒忍住多看了幾眼,明知道對方比自己還要大三歲,卻還是莫名生出幾分母愛,心軟多說道:“别緊張,陸總人很好,找你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說實話,她并不知道陸總找這個梁珩是為了什麼。
但不是壞事這個,她是能确定的。
上周五陸總讓她去查過梁珩,她也按照陸總的要求從人事處調出了梁珩的檔案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然後就在周五當天,在他們剛空降過來,各種交接處理事宜多得能把人活埋,工作行程緊到喝水都要看時間的情況下,他還要硬擠出一點時間,召十幾個無關緊要的總裁助理上來。
當時方涵聽到陸總這個要求時,她還以為陸總忙得腦子抽掉了,大小王都分不清楚。
十七樓的總裁辦說是總裁辦,其實跟總裁的工作關聯度并不緊密。
他們的主要工作是為總裁的秘書服務,幫助秘書處理瑣碎的,非核心的,程序類事項,因此工作含金量也不高,是上一任總裁留下來的冗餘機構。
這種機構,屬于陸總大刀闊斧要一刀裁掉的部門,而裁掉一個部門隻需要他像處理其他員工一樣,給她說一聲,她去通知人事裁人。而不是讓她把整個部門的人都帶上來。
後面她對着總裁辦的員工名單發現陸總要找的那個梁珩赫然就在其内,而她竟然因為忙了一天,看了太多份資料和文件給完全記不清了。
作為一個工作經驗資深的秘書,方涵下意識便得出了一個結論,陸總或許要見的不是總裁辦裡的助理們,而是某位助理,可惜該助理提前請假走了。
果不其然,當她把還在的十二位總裁助理帶進陸總辦公室時,忙碌了一天早解開了袖口和領子第一顆扣子方便活動的陸總又把這些扣子都扣上了。
臉上疲态不知什麼時候消失得一幹二淨,衣冠楚楚,十足精英範端坐在辦公桌後的陸總隻掃了她帶上來的總裁助理們,臉便莫名冷了下去,話都沒說幾句就讓人全部出去。
陸總很明顯在煩躁什麼。
方秘書也不會自己往槍口撞,她默默回自己的工位做自己沒做完的活,隻是這位陸總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後臉色越發得難看。
也深谙職場之道的方秘書也越發眼觀鼻鼻觀心,減少自己的存在。
今天周一,剛上班,陸總就讓她去把總裁辦的梁珩喊上來。雖然沒說緣由,但結合之前的事,八成不是什麼壞事。
驟然聽到方秘書安慰話語的梁珩反應過來現在不是他向系統糾結為什麼不給他完整信息的時間。
他趕緊從電梯出來,跟上方涵,向方涵表示謝意:“謝謝方姐。”
一個外貌出衆,又有禮貌的人很難讓人不心生好感,方涵對梁珩的态度更柔和了幾分,又多安慰了一句:“放寬心,等會進辦公室,陸總問你什麼,你如實答就行,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梁珩點頭,再次道謝。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方涵身後往總裁辦公室走去。
卻發現總裁辦公室裡現在正有其他人,方秘書見狀眉頭緊皺,低聲不滿道:“誰放人上來的,沒走預約流程不放人,這都不知道嗎。”
方秘書有些窩火,原本這個時間段應該是梁珩進辦公室,但她現在也沒辦法貿然敲門打斷裡面的公務,讓裡面的人出來。
她隻能把梁珩安置在接待室裡,等待辦公室裡不按流程辦事的人離開。
方秘書還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她在詢問了梁珩後,遞給了梁珩一杯溫水便去忙自己手上的事。
裝修簡約的接待室裡,窗明幾淨。
梁珩一個人坐在裡面,雙手捧着裝有熱水的一次性紙杯,淡淡的隐隐約約的白色霧氣從杯口飄散出來。
梁珩沒有忘記自己在電梯上詢問系統的話,他再次問系統,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而系統依舊還是冷漠的拒絕态度。
他倆僵持了十分鐘,最後梁珩也隻能作罷。
因為不作罷,也改變不了系統死活不說的現實,那不如先放棄,既然以後會知道,那就以後知道吧。
放下了無法得到完整信息的問題後,又有一個問題面臨着思考。
那就是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新總裁找他是為了什麼。
過于安靜的環境讓人忍不住思維發散。
上周五,陳良在微信上同他說新總裁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燒得辭退了一大批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員工,讓他注意避避風頭,少請假,以免撞到槍口,火燒身上。
今天在辦公室裡,蘇姐也鄭重告誡他們最近小心做事,謹慎請假。
而他,在上周五,新總裁空降過來的當天,在要求見他們這些總裁助理時正好請假,不在其内。
他潛意識感覺自己的請假不足以成為新總裁要裁掉他的理由,并且裁掉一個小助理這種小事不需要這位日理萬機,掌握整個集團重大決策權力的大總裁親自見面做,他隻需要随便一句話就可以讓梁珩卷鋪蓋走人。
可是又是什麼原因促使這位新總裁要見自己?
梁珩心裡思考着。
總裁是新來的,他們都還沒見過面,沒有來往,自然就不存在他在無意識中得罪人的情況。
并且,他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
作為一名有禮貌的人,他也不會輕易把人得罪的。
而他的工作能力雖然不夠出衆,但絕對的踏實認真,他足以是一名好員工,一名好員工也不會得罪頂頭大上司。
那麼到底是為了什麼?
梁珩有些苦惱。
突然,他腦海中響起一道無機質的機械音。
【他可能是要潛規則你,發展辦公室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