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女士結束了對話,走到他面前:
“家父今天不在學校,他很遺憾沒能見到你,請你下次有機會,跟他打電話商量一聲再來,免得撲空。”
“沒什麼,我本來也不想打擾他老人家的。”孟希彎彎眉毛笑了下,再次贊賞道:“這琴真好。”
“這是我在意大利工匠那裡買來的手工琴,六位數。”
段女士伸出手比了個數字。
孟希受到驚吓,手臂小心地收緊,生怕一個手滑就把這幾十萬的琴摔在地上。
“你隻看外表,就知道這是一把好琴?我聽父親說,你也會拉小提琴。”
“隻是愛好而已,我記得段老介紹他的女兒,是位相當出衆的小提琴首席,你同時也在學院裡任教嗎?”
“對啊,過幾天學生們有場演出,這不是——正守着他們排練呢。”
她往排練室内瞥了一眼:
“你要是感興趣,也可以進來坐坐,我爸那個倔老頭,能得到他賞識,可不是簡單事,你肯定也深藏不露吧!”
“不,我一個業餘人,就不攪和你們排練了吧,不過姐……你叫什麼?這半天還沒自我介紹,我姓孟,孟希。”
孟希沖她伸出手。
“段秋凝。”
掌心相觸,這名字出現的那一刹那,孟希太陽穴處猛地鈍痛,血管抽動。
他緊緊攥着琴頸沒有撒手。
“你還好吧?”
段秋凝問候道。
孟希眼前再度發黑,小幅度晃了晃腦袋。
他呼出一口氣,擡起下巴:
“段老師,我有個不情之請。”
“什麼?”
“我能聽一聽這把琴的聲音嗎?”
沒想到他還在想這件事。
段老師是聰明人,自然能瞧出孟希兩隻眼睛就從沒離開過自己這把琴:
“現在它在你手裡呢,我還能說一個不字嗎?”
她語氣帶着調笑,反觀孟希,此刻倒是一臉認真——
“一下就好,我隻想聽聽它的聲音。”
段秋凝退後半步,擡了擡手示意他自便。
孟希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幾乎是瞬間,手臂舒展,擺好了姿勢。
這一刻,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特殊力量的指引,但手腕扭動,弓弦間旋即一篇殘缺的樂章流瀉而出。
也正在此時,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會拉小提琴。
至于為什麼稱這樂曲為殘缺,并非孟希拉得不悅耳,而是他的确像自己所承諾的那樣,僅僅奏了幾段音,便戛然而止。
但仍不知何緣由,孟希心裡依舊不得輕松。
“謝謝你了,段老師,我……”
他擡眸時,卻發覺了段秋凝沉重且混雜着驚愕的表情。
孟希雙手捧起那小提琴,打算物歸原主。
可對方遲遲沒有任何反應。
“段老師?”
“這曲子你是從哪裡知道的?”段秋凝詢問的表情帶有些許急迫。
孟希渾然不覺:
“什麼?”
他剛才隻是信手胡亂按出的音符,哪裡稱得上是曲子?
段秋凝緩過神,歎出一口氣。
“是我糊塗了,抱歉。”她接過小提琴:“隻是你剛才,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那一刹那,我看你的時候,有些幻視我的一位同窗。”
“可惜天妒英才,他很年輕就過世了。”
孟希聽着她喃喃自語般的語氣,感覺頭腦有些暈。
她口中的同學是自己的母親嗎?
不對。
年齡對不上。
“能冒昧問一句,他是因何過世?”
“……心髒病。”
段老師碰碰自己的額頭,轉眼看向排練室,有學生出來跟她說話。
語畢,她又轉過腦袋跟孟希道:
“小孟先生請回吧,我這裡還有事情,有時間再交談。”
“哦,好……好的。”
孟希目送她拉開門,又開口添上一嘴:“真是抱歉,讓你想到了傷心事。”
段秋凝搖搖頭,轉身進了門。
孟希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來的,如何站在了樹蔭之下,圍繞着他的腦袋,樂聲不止。
節奏是輕快愉悅的。
可孟希并不是沒有心腸的木頭,在喜悅背後的隐隐哀傷,被鋼琴與提琴的合奏與融會——演繹得淋漓盡緻。
走出學校大門,沒了樹木遮擋,一陣柔風刮過臉龐。
雙頰有刺痛的感覺。
孟希揚起手蹭了蹭,居然惹濕了指縫。
他哭了。
他為什麼會哭呢?
自己因何而落淚,無形中也變成了困住孟希的地牢。
夕陽西下。
望着滿空通紅的雲霞,關毅想,明日一定是個大晴天。
他掐好時間,走出自己居住的小區。
關毅腦袋裡琢磨着,該給孟希買些什麼禮物,一個不注意,便被突然變道橫過來的一輛黑色轎車攔截。
那一瞬間,他身形不穩,稍後踉跄了半步,扶住路邊樹幹才再度站定。
眼前的車窗降了下去,而他的視線也足以聚焦在車内那人臉上。
傅文州側目瞥向他——
“你果然還是做了這個選擇。”男人的冷言冷語一如往常。
關助抿唇,微微垂下頭來:
“傅總,今天是周末。”
“不必緊張,我既然說過不幹涉你的私人生活,就說到做到。”
傅文州冷漠地挪開目光,徐徐開口:
“但我替你準備了一份登門禮。”
他話音剛剛落地,司機就下了車,遞給關毅一隻卡通手拎袋。
在他眼皮子底下,關毅不能不接過來,伸手進去,提出來一件粉色的垂耳小兔玩偶。
而他當即察覺到,小兔子的其中一隻塑料眼睛,在夕陽下折射出詭異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