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撷真人出了門,心卻沒有走,這便使她悄摸摸往門邊蹲下,等着門裡的人說話。
“三年沒有和姐姐下過棋了。姐姐囚我在後山,連棋盤都不給,害得我隻能在沙地上劃了印子,充作棋盤。”
武綠華的嗓音從來都很輕,甚至有些有氣無力。
武紅英道:“那你回去的時候,帶上棋盤。”
“……我不回去!”武綠華明顯愣了下,柔和就被聲線添上七八成的激動憤懑,“我是你親妹妹!我為你分憂二十多年!”
門外,方撷真竊喜地揚了下眉,她和方虹平靜的生活被打破,都是從武綠華下那道追殺令開始的——武綠華就該永遠被關在後山禁閉,直到被她殺死!
繼而又聽武紅英道:“我對你已經很好。沒有殺你,僅是幽禁你。”
武綠華則頗為憤憤不平,甚至有些委屈:“我是為你好!那孽障克你,她遲早害死你!”
月華潺潺如水,方撷真索性蹲下身子,耳根貼着門繼續等。偏偏不如她願,屋裡竟無人作聲了,唯有燭影投來模模糊糊的痕迹。
不要緊,方撷真沉浸在武紅英對武綠華的态度之中,且以此為樂,離開時簡直是眉飛色舞、顧盼神飛。
如此一來,她便有百倍的力氣監督弓弩的制造。
方撷真終究沒有完全認同武紅英的話,皇帝雖不親查貪官污吏,可也要知道是怎麼貪的,将軍不必次次沖鋒陷陣,但不能一輩子沒殺過賊。
她不做留在谷裡等别人來回報的閑人,仍是和同門們一道往城裡去,貨比三家,挑一家最好的原料買。
又一日下來,原料的事解決了,該打弓了。
“少谷主要學這個啊?”說話的是水月谷的匠人,不會武功,隻學過機關術。他仿佛有點怕方撷真,嗓門低得很。
“我總得知道有什麼工序,才能監工啊。”方撷真道。
匠人便按部就班教了一遍,于是方撷真就成了個合格的監工,至少懂得了流程:“我和你們一起打弓吧。我也學會了,能幫忙的。”
“哪裡用得着少谷主親力親為啊,”匠人連忙擺了擺手,“千萬别。”
方撷真頓覺奇怪,她不清楚旁的江湖門派是什麼風氣,是否也和水月谷一樣“等級森嚴”。
從前她在駱都的學堂裡讀書,因為學堂不收女孩子,她隻是旁聽,然而每每到了掃除的時候,師傅便會和學生們一起忙着,從沒有因為身份就旁觀的。
水月谷并不溫馨的,更不其樂融融,方撷真回來好幾個月,已慢慢地體悟到這一點,今日便愈發笃定。
在這種地方是交不到什麼朋友的,因此方撷真依然相信,程芙就是她此生最後一個朋友。
“少谷主,”又一個匠人到了方撷真面前來,“送來的木材好像有點問題,您看怎麼辦?”
“問我嗎?”方撷真面露詫異,她旋即蹙了下眉心,不問她又問誰?她是少谷主,是武紅英親口欽點的監工,整個工坊,就屬她最大。
方撷真又道:“是什麼問題?你帶我看看。”
匠人便帶她去看那批木材,原來竟有一小部分是腐的,不能用。
方撷真的心跳起來,怒道:“竟把這樣的東西拿出來賣!我找他去!”
一群人便風風火火進城和賣木材的掌櫃理論,本以為很難纏,可那掌櫃見方撷真身後跟着好幾個人,竟爽快地認了錯,替水月谷換了批木材。
方撷真和方虹就是靠做小本生意謀生,和一些黑心生意人有過來往,她知道,敢在貨物上摻壞摻假的都不好對付,沒想到今日這般順利。
回谷的路上,方撷真的心始終是熱的,卻說不清理由。
她騎在馬上往西方看,太陽快要燒盡,即将死在群山的懷抱中,它急急地迸發着一抹熱光,為萬山塗上今夕最後的溫熱。
*
雲州。
一回來,程芙便着手為方撷真補劍。
亡母贈予的禮物有多重要,程芙太能體會。
她年幼時流落街頭,身上就帶着母親在世時送她的一塊玉,玉質混濁,很是廉價,可就是這廉價東西,居然也有人為了捉弄她,故意搶走摔碎。
每每想來,程芙都很遺憾,即便後來她遇見白霓裳,白霓裳找人修補好了那塊玉,碎痕卻填不平了。
澄意山莊的鑄劍技藝舉世聞名,隻不過程芙年輕,缺少補劍的經驗,還得向人讨教。
待讨教到了方法,她又不敢直接拿方撷真的斷劍來試,遂尋了幾把舊劍,先練妥當了,才好動手。
去山莊後山探望閉關的裴雁晚時,程芙将補劍的事說給了師妹聽。
“這便難住你了?”裴雁晚坐在竹林一塊巨石上打坐,脊背挺拔。
程芙斜睨她:“那你來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