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人這一生,一切存在都是暫時的,哪有什麼過不去的?往日的崎岖有多少,路遙遠、人疲憊,到頭來記得最深的竟是那駝貨的毛驢是如何叫喚的。
李青棠揉了揉脖子,張開雙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拿起剪刀剪去了燭台的燈芯,如水的月光透過格窗,一條條的射在地上,這世間的煩惱多是人胡思亂想出來的,還是早些歇息吧。
第二日早晨,睡的肚皮朝天的明夷被麥冬叫醒,昏昏沉沉的由着人一通洗漱打扮,便被領着去了花廳。
徐淑儀、顧靜翕和李青棠正圍坐在小幾處絮絮叨叨,吳中孚手持一卷書,坐在楠木八仙桌旁兀自安靜的讀着。明夷蹦蹦跳跳地先去和徐、顧兩位夫人請安,又和李青棠問了聲好。顧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女兒鬓邊顫巍巍的珠花蝴蝶,讓她先去旁邊坐會兒,她們再聊會兒就用早膳。
明夷拉開男孩旁邊的燈挂椅,伸手抽出後者手中的書,大咧咧道:“阿孚怎麼大早上就在讀書啦,小小年紀的不要一整天像個學究一樣,以後要你讀書的日子可多了去。”
早在明夷進來時,吳中孚手中的書就沒再翻過一頁,女孩今日穿着杏黃如意雲間紋短襖,下着翠綠如意頭紋馬面,鬓邊的蝴蝶随着她的動作一晃晃的,鮮活得就像是枝頭開得燦爛的棣棠花。
“那明姐姐覺得現在應該幹什麼呢?”男孩故作困惑地問道
明夷一噎,是诶,那應該幹什麼呢?她也不知道啊,視線遊離到中孚眉間的紅痣,女孩突然說道:“我可以摸摸你這顆痣嗎?”
吳中孚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女孩白嫩的指尖輕輕撫過那顆米粒大小的痣,說道:“阿孚這顆痣真漂亮,襯得你像觀音座下的童子,别人都說眉心長紅痣的人命最好了,看來我們的小阿孚會非常幸運哦。”
也不知是因為女孩的動作還是言語,吳中孚覺得自己臉有些熱,磕磕絆絆地說:“明姐姐那麼漂亮,肯定也會很好命,能夠認識明姐姐,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
明夷有些驚訝,剛認識的時候還一副不善言辭的模樣,這才過了幾天就這麼會講話了,果然是她魅力,呸,太有親和力了嗎,無論是在哪個世界,都很招小孩子喜歡呢!
想到這,明夷美滋滋地摸了一把男孩的腦袋,逗弄地說道:“可是書裡都說紅顔命薄欸,你誇我漂亮好命,這和書裡的不一樣哦。”
吳中孚有些着急:“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書裡的東西不能全信,明姐姐肯定會長命百歲的!”
明夷看着男孩着急的模樣,心軟的一塌糊塗,一把子将人攬到懷裡,揉了好幾把,将人頭上的軟角唐巾都整歪了,直到旁邊的母親她們過來,才大發慈悲的把人放走。
才一落座,徐夫人就瞧見男孩滿臉通紅的模樣,好笑道:“孚哥兒這是掉熱水池子了?怎麼臉紅成這樣?”
旁邊的顧夫人也打趣道:“咱們孚哥兒這小臉紅紅的樣子,和門上的年畫娃娃一樣,是在是可愛得緊。”
末了瞟見明夷笑得賊眉鼠眼的樣子,挑了挑眉,佯怒道:“莫不是你明姐姐欺負你了?快快告訴靜姨,我定給你做主!”
還不等明夷開口喊冤,吳中孚就趕忙說道:“沒有沒有,明姐姐沒有欺負我……”
男孩話還沒說完,桌上又是一陣笑聲,吳中孚看看笑得花枝招展的姨姨們,又看了看一臉狡黠的明夷,窘迫得臉又紅上幾度,好在此時幾個丫鬟也提着食盒走了進來,大家的注意力回到了那張八仙桌上。
徐夫人指揮着丫鬟給衆人盛粥,“今日這碧粳粥是用梅花露煨的,你們快聞聞這清香。”
李青棠低頭嘗了一口,贊歎道:“像是直接嚼梅花似的,徐夫人府上的東西可真是好吃的緊。”
“嗳,好吃就多吃些,玉竹,快再給李小姐盛一碗!咱們青棠大忙人今日就要走了,想多留你兩日都留不住。”
李青棠連連告罪:“實在不是我不想留,隻是演出的日子都是排好的,耽誤不得。好容易與二位夫人那麼投緣,我恨不得厚着臉皮賴在你們身邊。”
顧夫人也笑道:“此生有幸得見青棠妹妹的杜麗娘,是我們在坐的福氣,我隻盼着以後能再聽幾場欸。”
八仙桌上,青瓷碟裡碼着四色點心,鵝油酥卷透出蜜漬玫瑰的嫣紅,翡翠燒麥薄皮裹着蝦茸蘆筍,梅花狀的甘露山藥糕上點着金箔,鴛鴦豆沙包造型成雙,精緻得不行。
除點心外,又有丫鬟捧着十二格攢盒端了上來,胭脂鵝脯切得薄如蟬翼,糟鹌鹑蛋浸在琥珀色的鹵汁裡,嫩黃姜芽配着琥珀桃仁,另有四時腌菜盛在菊瓣盤中。
明夷秉持着親和姐姐的自覺,一邊吃一邊照看着旁邊的中孚小朋友,吃到什麼好吃的都要給人夾一筷子。男孩面前的碟子堆得都冒尖,也不開口讓人停下,隻一個勁的邊吃邊謝,邊上的丫鬟瞧見了忍不住捂嘴偷笑。
早膳後,明夷跟着母親門送别李青棠。青棠姑娘臨上轎時,特意走到明夷面前,将一串手鍊塞到女孩手上,俯身說道
“這是我用自己在各地收集的石頭貝殼果子之類的東西串的,送給昨晚天上的小仙子,如果可以,希望小明夷也能去這些地方走走。”
來鶴班的車馬沿着街頭逐漸遠去,隻剩下路邊揚起的塵土,明夷看了看無法跨過的門檻,兀自握緊了手中的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