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認是方韫之,明夷先是松了口氣,擡起頭大大方方的看了過去,随後又立馬冒出疑問:“你怎會在這?你不是随家裡人在京城嗎?”
還不待方韫之開口,吳中孚已走到明夷身邊,先一步解釋道:“韫之兄與我在同一位先生處讀書,今日特意來與我祝生,中孚在此謝過。”邊說着就朝方韫之拱手做輯表示感謝。
方韫之被吳中孚突然的動作搞得一頭霧水,下意識擡手回禮,眼睛卻一直看着明夷,有些迫不及待道:“我父親讓我回籍參加鄉試,早聽說你要來歙縣,但又摸不準日子所以一直沒寫信給你,我是上月底過來的,沒想到能在這裡…不對你應該是會來的,我…額,你——”
瞧見方韫之着急得話語颠倒的模樣,明夷“噗嗤”一聲,捂着帕子笑出了聲。
方韫之愣了愣,原先略微急促的表情也舒展開來,溫柔的目光注視着眼前的紫衣少女,一字一句認真道
“明夷,好久未見。”
青年音韻清朗,發束玉冠,一身蓮青色銀絲暗紋長直綴襯得其身姿高徹如瑤林玉樹,幾年未見,兩人都已褪去稚氣,形貌舉止,都與成年人一般了。
隻是兒時的積攢的情誼,月月到訪的長途書信,萦繞其中的熟稔氛圍,都在提醒着幾人,故人音容或改,然人事未非,他們仍是舊相識。
他鄉遇故知,自然是喜事一樁,但是——明夷環顧四周,現下并不是什麼叙舊的好時候,要是被别人瞧見,她可就慘了,吳中孚也意識到這個問題,隻見他擰着眉看向還沉浸在得見未婚妻的喜悅之中的方韫之道
“韫之兄,現下也不是說話的好時候,不如我先帶你去園子戲台處,之後有機會再叙?”
方韫之下意識反駁:“不可,怎能留明夷一個人在這裡,再說我倆已有婚約,就是真被看見也不打緊。”
吳中孚眉頭蹙成一道川字,又道:“人言可畏,我們身為男子倒是沒什麼,可是世人總對女子苛刻,韫之兄還是得多為明姐姐考慮二三。”
說着又看向明夷,眉目舒展,和緩道:“我馬上就會差人過來接姐姐,煩請姐姐先留在此地不要輕易走動。”
明夷點頭說了聲好,又轉向正看着她發呆的方韫之,柔柔道:“阿孚說得有理,韫之就先随他去吧。如今咱們都在歙縣,不愁沒有見面的機會。”
話落又勾起嘴角,給了人一個和煦的笑容,站在原地目送兩人離去的身影。
方韫之與吳中孚并肩走在一起,時不時還回頭看看站在後面笑着朝他們揮手的明夷,待轉過幾個彎徹底看不見人後,才想起自己身邊有個人似的,有些埋怨道:“中孚怎麼不告訴我今日明夷要來?”
兩人在一塊讀了大半個月的書,雖年齡差了幾歲,但同為先生的得意門生,又常在一塊讨論文章,許多觀點又多有投機之處,彼此間已十分熟稔。
面對同窗的埋怨,吳中孚假笑着回了兩字:“忘了。”
方韫之不滿,“你這也太敷衍了吧,明知道我和明夷早有婚約,我和她都多少年沒見了。”
吳中孚繼續假笑,涼涼道:“記性不好,請見諒。”
方韫之也知道自己這位同窗的性子,除卻讀書論道,總是寡言少語,便也不再追問。隻另起了個話頭聊起前天先生布置的那篇策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今天的吳中孚話較之以往還要少得多,此外還滲着一股寒氣,奇怪。
将人送至,吳中孚轉身欲要告退,方韫之将人喊住:“不看戲了?台上正要演《南柯記》。”
吳中孚頓住腳步,繼續端着他那假笑道:“韫之兄方才路上的見解讓我想着自己文章中的一個問題,我先改了去,免得等會忘了。”
方韫之一聽心裡頓生敬佩,“中孚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覺悟,難怪先生成日誇贊,爾等也得向你學習。”
吳中孚謙虛着點了點頭,這時又突然圍上幾個十幾歲的少年,一陣叽叽喳喳,好不容易将人打發走,少年步履急促地朝明夷處趕去。
遊廊拐角處,明夷倚靠在廊柱邊,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人來,視線瞟到廊下挂着的薄紗宮燈,墊腳從墜着的流蘇裡頭抽了一根紅線出來,低頭編着花結打發時間。
吳中孚來時,正巧看見少女低垂着腦袋,纖長的脖頸彎成一道優雅的弧線,身姿薄薄一片似風中輕晃的丁香。
“明姐姐!”少年幾步走到明夷面前,揚起的笑容與從花窗穿出的陽光疊在一起,燦爛得明夷霎時有些睜不開眼。
兩人距離隻有半步,能清楚感受到對方噴薄的呼吸,甚至,身上的體溫。
太近了,明夷心想,微微擡手示意少年後退些,而吳中孚似乎誤解了她的意思,又往前挪動了一些,明夷不查,一擡頭就撞上了上去。
明夷個子已經算高了,卻依舊矮吳中孚大半個頭,這一撞就撞上了少年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