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丹園最近出了一件大事。
七天内,連着死了三個人,分别是江老太爺與其最大的兩個兒子,三人屍體被發現的地方各有不同,但死狀卻是驚人的相似,屍體俱被抽筋,血淋淋一地。
臨近春節,本應人潮擁擠,熱鬧喧嘩的街道如今冷清極了,不知是從哪裡傳出去的,都言是梭羅娘前來索命。
“梭羅娘?”
明夷兩手捂着湯婆子滿臉疑惑
聞夫人解釋道:“相傳這梭羅娘是由被累死在紡車上的女織工所化,由于怨氣深重,所以死後借紡車木架凝為實體。據說她們專挑那些穿绫羅綢緞者,會在子時叩響宅門,将人殘忍殺害後,再把他們的筋整條抽出來當做絲線,繼續完成生前未織完的布匹。并且更恐怖的是——”
“是什麼?”明夷和幾個女孩屏息凝神,一齊傾身問道
冰裂梅花樣式的明瓦窗蒙着層薄冰,細密的雪粒子似雨水般斜斜的飛着,風掠過嶙峋石竅時發出低沉的嗡鳴,聞夫人壓低嗓音,附着窗外風吼緩緩道
“更恐怖的是那些被抽筋者無法往生,他們的魂魄被永遠囚禁在梭羅娘織就的‘往生綢’裡。聽說明祯年間,某侍郎夫人曾收到匹霞影紗,銀紅的顔色,鮮豔得不得了,那夫人本打算留作女兒的嫁妝,結果某天夜裡将其從箱籠裡拿出來時,發現那布料經緯間,竟組合成丈夫扭曲的臉!”
“啊!”
不知是哪個女孩叫了一聲,幾個人瑟瑟發抖抱作一團。明夷本是不害怕的,也被這尖叫吓得一激靈,感覺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所…所以豐丹園現在怎麼樣?我這段時間都沒有姐…姐的消息。”
郁章章縮着肩膀,雙臂環着自己,黑亮的眸子滿是害怕與擔心。
聞夫人沉吟片刻,不确定道:“我打聽到的消息是,已經有人報官了,豐丹園裡的人無論男女老少,皆不敢也不能出門,每日飯食日用官府那邊派了人送,現在城内已經傳遍了,到處人心惶惶,上頭已經發話了,勢必要在春節前把這樁案子結了。”
見郁章章神色愈發焦急,明夷輕輕抓住她快要摳出血痕的手,安慰道:“官府已經在徹查了,那幾個人都是死在外邊的,現在豐丹園外也派了人守着,你姐姐現在和大家夥一起待在園子裡大抵是安全的。”
郁章章沒有說話,隻是抓緊了明夷的手,吧嗒吧嗒的流下淚來。
接下來幾天,明夷陸續聽到好些關于豐丹園案件的消息,兇手遲遲未抓到,大家似乎笃定了兇手就是那所謂的梭羅娘,各個布莊的棉布迅速被搶購一空,因着傳聞大家也不敢請繡娘裁衣,隻一個個在家中自己粗粗做了衣服披在外頭。
吳中孚與方韫之也前後送了些棉布過來,說他們的書院也提早停課了,叮囑明夷最近不要出門。
暮色四起,遊廊下的茜紗燈亮起昏黃光暈,明夷坐在窗前看書,忽然看到一個纖弱的人影鬼鬼祟祟的閃過,心裡忽然浮出一個猜測,立馬快步跟了上去。
隻見那道人影左拐右拐,最後停在了西北角門,明夷悄悄上前,一把拉住那人胳膊,悄聲道:“你要去幹嘛?”
那人肩膀一抖,迅速回頭,今晚雲翳深厚,月光暗淡,角門邊上輕輕搖晃的宮燈映出了那人蒼白的面容——是郁章章。
郁章章一邊掙脫着明夷的鉗制,一邊低聲哀求道:“先生快回去吧,我…我實在放心不下姐姐,我已經安排好了……”
“你的安排就指那個?”明夷仰頭指了指門外那頂青綢小轎。
“…還…還有如…如何進去那園子。”郁章章小聲辯解道
她就說為什麼這幾天課上這孩子總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原來是在偷摸着計劃大事呢。
明夷一臉嚴肅,厲聲道:“這太危險了,先回去,回去我們一起商量辦法。”
郁章章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一邊想要奮力掙脫,一邊又怕動作太大被人發現。明夷忽覺胳膊一沉,這孩子竟是直接跪了下來。
“你這是幹什麼啊?”明夷低聲驚呼,趕忙躬身想要将人拉起。
郁章章似長在地上了般,死命不起,隻仰着頭滿臉淚水的哀求道:“先生就放我去吧,這…這是我唯一的姐姐啊,好不容易找回的姐姐啊!你也說了豐丹園現在應該是安全的,我就去看看,和姐姐說兩句話就回來…”
看着女孩哀戚的面容,明夷也有些不忍,腦袋裡忽然就浮現出那日兩姐妹抱頭相認的場景,還有後面郁清時不時托人送來的繡品……因着她是郁章章的先生,所以也得了好幾樣,那束口錦袋上的芙蓉花嬌豔得仿佛能嗅到香味般,可謂是用心至極,想到這,明夷内心掙紮了一番,輕輕道:“你可以去——”
“謝謝先生!”女孩立馬從地上爬起來,轉頭就想往外走
“…先生你怎麼還抓着我?”郁章章搖了搖自己的胳膊,神色焦急。
明夷向前一步與人并肩,嚴肅道:“我和你一起去。”
郁章章頓時瞪大了雙眼,推拒道:“使不得先生,這是我自己的事,怎麼能把您拉進去!”
明夷不理,隻把人拉着走到轎子前,待兩人坐好之後,才淡淡道:“我是你先生,怎能見着不管,左右不過陪你一回罷了,不是什麼大事。”
豐丹園離趙府并不遠,轎子行了大約兩刻鐘,小心繞過大門外守夜的人,靜悄悄地在一個隐秘的拐角處停下。
兩人也不敢提燈,借着微弱的天光,郁章章拉着明夷沿着牆根走了一段,接着又是一條小徑,再後面連路都沒有了,隻得踩着草泥走,終于,瞧見一棵老榕樹時,郁章章小小的“啊”了一聲,轉身和明夷道:“就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