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那座小城與源源不斷的狼牙兵對峙了十六天,從将近兩百個人打到最後隻剩那麼十幾個,每個人身上都帶着傷。季松被火炮的沖擊力波及掀下城牆,鮮血順着口鼻往外湧,季佩瑤覺得他活不下來了,坐在一邊默默地流眼淚。
遊照野用骨頭還沒斷的那隻手臂碰碰她,說:“妹子,别哭,這老頭命硬,死不了的。”
季佩瑤用紅通通的眼睛看他,遊照野又說:“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們也不過前後腳,沒什麼好哭的,反正一會就見到了。”
也不知是因為人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度過了那麼久,神經多少都有些不正常,還是确實覺得他這話有點常人參不透的道理,季佩瑤還真的被安慰到了,抹了抹眼淚,又提着弓箭上了城樓。
季松在當夜醒來,他被擱置在一張簡陋的茅草席上,遊照野一邊眼睛被繃帶裹着,用僅剩的那隻眼靜靜地看着他。
然後說:“真不幸啊老頭,你沒死成,還得跟我們繼續打。”
季松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去守城門。”
遊照野牽起一邊嘴角,卻被牽動了側臉的傷處,最後露出個要笑不笑的别扭表情來,道:“真好笑,你以為誰會來照顧你?我替妹子來看看你死沒死罷了。”
斷龍骨的紅光一閃,又沒入了黑夜之中。
遊照野時常能看到那些死在自己眼前的人,他們像是一個個沉默的雕像,以不同的姿态站在自己身後,有時候他能聽見他們内心的聲音,但大多數時候,他們是寂靜無聲的。
靜得像那一年被毒煙熏得寸草不生的楓華谷,也像那一年大火熄滅後無人問津的将軍冢。
他們曾并肩作戰,喝過同一個碗裡的烈酒,走在同一條有去無回的路上。他們手中握着無數條哀嚎的魂魄,荊棘叢生的戰場裡,鮮血正在為每一個戰士加冕。
他太了解那些人,更甚于了解自己,每一個人死去的人都像是帶走了他體内的一部分,卻又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了更多的東西。
遊照野忍不住想,為什麼呢?是不是本來他們可以不這樣的?
是不是本來,這個世界可以不用承受這麼多的罪惡和苦難?
是不是本來,他可以找到一條不這麼坎坷的道路,不去面對這樣血淋淋的死亡與犧牲?
他不甘心,這樣的結果,沒有誰會甘心。
盡管知道毫無助益,葉錦焰還是在解星圖臨走的時候為他輸了些靈力過去,希冀多少能夠延緩他魂魄衰弱的速度。
桌上原本被解星圖的力量所影響,微微顫動着的星象圖随着他身影消失慢慢停了下來,徹底變回了一桌雜亂無章的碎石子。
按照占蔔結果,《數》之章的下落指向太原城郊。
有了其餘五章的影響,這個結果應該是準确無疑的。
“如果《天論》集齊,真的會依你所言,給我指出下一步的方向的話,那固然好。”葉錦焰若有所思道,“可若是沒有呢?”
遊照野看着桌上的石子,像是發了會呆,忽然回神,道:“我說了,我會幫你想辦法。比徹底毀掉龍脈更好的辦法一定存在。”
葉錦焰頓了頓,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嗯?”遊照野擡起頭看他。
“如果說十年前你救我的命是偶然起意……”葉錦焰直視着他的雙眼,道,“那現在呢?為什麼?”
遊照野撇撇嘴:“那次啊。若是不出手,你就要死在那了。至于現在,也差不多。若是我不出手,你早晚把自己折騰死。”
“我死不死,很重要嗎?”葉錦焰問。
遊照野轉過頭來看他,眉峰蹙成一個有些淩厲的弧度。
“你問的這叫什麼混蛋問題?”他不客氣地戳了戳葉錦焰的腦門,道,“能活着,就好好活着,有多少人想活還活不了呢。”
這也不算是回答問題了啊。葉錦焰想。
但他沒有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