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是個奇特的地方,一年的氣候幾乎都被炎炎夏日占滿了。
明明幾裡外的小鎮和鄉村,也都是四季分明的地方。
這地方在附近的居民口中還有個别名,叫火焰山,由這名字就可以知曉這山的特别之處。
整座山上寸草不生,多得是怪石嶙峋與一段一段的泥沙路。遊照野是從小在這裡光着腳丫滿山跑長大的,被季松帶回天策府之後終于穿上了鞋,總覺得那東西凍腳,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才習慣。
後來他回憶起來常想,也不知道山裡那些野獸飛禽是怎麼活下來的。可能跟他們差不多,習慣了那種溫度,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了。
他十幾年後重回故地,伏牛山已經是座徹徹底底的荒山。
雖然原來也是,但多少有些人氣。有一大群跟他一樣的孩子整天在一起巡山打獵,還有附近村落的好心人時不時送些吃食衣物來,不知道山外塵世更疊,過得也算無法無天。等稍微大點,懂事了,遊照野跟着岘水去山腳抱了幾回嬰兒上山來,才慢慢回過味來。
伏牛山是個遠近聞名的棄嬰地。
襁褓裡的嬰兒煩得很,動不動就哭哭啼啼,怎麼哄都不管用。
有人抱怨,岘水就冷冰冰地說,你當初也是這樣長大的。
漸漸地,那些孩子們也就不哭鬧了。他們像是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伸出的手臂穿破襁褓,衣不蔽體地長大了,站在那輪巨大的太陽底下,一日千裡地學會了在山路裡蹦跳穿行。
傳說伏牛山有專吃小孩的妖怪,這個盛傳已久的說法也不知是怎麼來的,總之,十裡八鄉的棄嬰都被丢在了這座山腳下。
這傳說聽起來毫無根據。
但也許是真的。
不然,他們都去了哪?
“……為什麼?”葉錦焰下意識地順着他的話問。
“斷龍骨被封住了。”遊照野說,“我答應過一個人,決不可讓這把槍落入旁人之手。斷龍骨認主,我活着自然無事。所以,那時候我費了很大功夫回去找那把槍,又費了很大功夫封印它。”
葉錦焰當然知道他說的“那時候”是什麼意思,一時間沉默了,竟也忘了問答應過的是什麼人,又是為什麼要答應,最後隻問道:“你死後化鬼,前塵往事還記得那樣清楚麼?”
“誰像你一樣,活得好好的還忘東忘西,沒良心。”遊照野說。
“……”葉錦焰道,“為什麼忽然提起斷龍骨?”
“因為長歌門那小子來找我說的事情就是與它有關。”遊照野按着他肩膀的手又多了兩分力,“祁念念給他們留下了補救魂火的方法,這法子要用到斷龍骨。”
“嗯……?”葉錦焰快被他按進水裡去了,趕緊掙紮了一下,“等等,什麼魂火,黃泉?念念?他們難道……”
遊照野掃了一眼他肩上的火焰,抽回手,道:“你不會以為你用《醫》之章的事情别人一無所知吧,想來他們早就發現你自燃命魂的事情了,暗地裡商量着要怎麼救你。”
葉錦焰無語了半晌,說:“那個沒關系,我去和他們解釋。”
“本來,影響也不大。但你重傷未愈又強行參悟心劍,如今《天論》齊備,還要用神識撐起一整個往生秘境來安置這九天兵鑒,如此下去,受損的魂火不可能自愈,而你會讓它越來越弱。你的身體隻會越來越差,你的感官不再敏銳,動作不再靈活,然後……”遊照野說到這裡,眼神飛快地一閃,像是想起了什麼。
他立刻憑借自己無與倫比的反應力捕捉到了那一抹飛快閃過去的畫面——那來自于葉錦焰心劫秘境中的一場大雨。
凍雨侵襲的西湖岸邊,僧人齊聲頌禱的經文聲裡,那靈堂中停着的,是誰的棺柩?
遊照野猛地抓住了葉錦焰的手腕,浴桶裡的水潑濺出來。
葉錦焰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正要把這鬼推開,遊照野已經抓過了他的右手,神色陰冷地盯着他的手背。
葉錦焰的目光随之落下去,整個人都停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