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們見小狼回來,都十分驚喜,見到他身後跟着的葉錦焰和遊照野又都好奇得很,圍過來問了幾句,便又被小狼催趕着各自散去了。
葉錦焰發現這裡的人臉上的表情總是麻木的,不管是面對同伴接連死亡的哀傷,還是久旱逢甘霖的喜悅,大多都籠罩着一層朦胧的無動于衷,隔着這一層,再多的情緒都透不出來了。
遊照野說,這座山是出不去的。
他們習慣了。在人世間最苦難的地方長大,所以,後來面對再多殘酷的生死考驗,他都始終堅定而漠然,也許,在他的心裡,他從未走出過這座山,這座暴雨與炙熱共存的大山。
不知怎的,葉錦焰心裡一痛。
好像也跟着他走過了這許多年的血雨腥風,家國興亡。
深夜,少年們都睡了,小狼從山洞深處翻出了幾件幹燥的舊衣服,帶着葉錦焰到旁邊換了,又找了棉布出來給他擦頭發,然後抱着他們兩個的衣服說要去找地方烘幹。
這個山洞比他們之前歇腳的那一個大得多,地勢巧妙而隐蔽,仿佛從山體中橫插出來,洞口與山路并不直接相連,要爬過一小段凹凸的岩壁才能抵達,外面的雨根本滲不進來,洞中幹燥而溫暖,其中還有許多小型的涵溶洞相連,像是天然的一間間房。
葉錦焰别别扭扭地拽着并不合身的衣服往外走。
雖說是舊衣服,其實隻是幾塊布随随便便地縫在一起,好像怎麼穿都能行似的,穿上以後卻不是露這裡就是露那裡。拆了發冠以後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背後,他感覺自己現在簡直像是一個逃荒的難民,看起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遊照野果然在山洞口,葉錦焰走到他身邊坐下,覺得十分奇妙,好像坐在懸崖上,雙腳懸空,可以在外面晃晃悠悠。
眼前是伏牛山的夜景,但由于暴雨傾盆,現在也看不清什麼,隻有山巒模糊的起伏,還有雨水落下的地方激起的奇妙霧氣,那大概是由于地表的高溫形成的。
葉錦焰把頭發攏到身前,開始慢慢擦拭。
遊照野轉頭看了他一眼,本來就要收回目光,卻忍不住又在他那過于“随便”的衣服上掃視了一圈,欲言又止。
葉錦焰說:“給我講講吧。”
遊照野又看了看他肩上一個勁往下滑的衣服,這才擡眼迎接他的目光,問:“什麼?”
“你的童年,你的朋友,這座山,還有你娘。”葉錦焰說,“為什麼這座山忽然沒有水了,你娘又去了哪?”
遊照野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隻記得她被這座山吞掉了,然後我從山上掉下來……再後來就被死老頭帶去了天策府。”
“從山上掉下來,不就是現在嗎?”葉錦焰回頭看了看,山洞裡漆黑一片,“我看你現在——我是說你小時候,還挺清醒的啊,不至于什麼都不記得吧。”
這也難說。他又在心裡暗自道,剛剛眼見着母親在自己面前消失的孩子,可能心裡早就方寸大亂,徹底崩潰,隻不過表面還維持着平日的舉止罷了。
遊照野沒有回答,他望着在大雨裡綿延的遠山,忽然說:“你看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