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下深淵望不見底,唯有零星幽光飄散,偶然照亮石壁上道道傷痕。
那幽光愈漸明亮,如風中飄曳的燭火不滅反盛,化為簇簇鬼火,直要撲上橋頭。
天際無數尊神像,腳下鬼火擁簇,兩方光芒彼此映照,在石橋間你來我往地鬥着,影子都像是長了尖牙利爪,似要争個你死我活。
經文吟唱又被山鬼夜哭的聲音蓋過,最後隻得一道诘問,聖旨一般從天而降,敲打着道決的耳膜心扉。
他問:“王爺,你可記得長安?”
有人曾為你甘願赴死,有人曾為你斬盡妖魔,有人曾跪遍八方神佛,隻為祈求你平安歸來,但大唐的命脈總有斷絕的一天,你押在命運賭盤上的籌碼,隻可能一一作廢。
天寶十五年,長安失陷,天子流亡,貴妃橫死。
過往的時光片片剝落,光影輪轉,道決又站在那片血色漸染的草原。
太原城外的佛寺裡火光沖天,住持推他出門前,将代代相傳的佛珠塞進他手中,慨然轉身赴死。城裡的人一路奔逃,路上全是叛軍肆虐的痕迹,橫屍遍野。
最後能想起來的畫面是遊照野在大火中恣意馳騁的背影。
他走了多遠就拖了多遠的殺聲,慌亂中他從小帶着的經書落在了路上,他以為自己的佛緣盡了,但陰差陽錯,半年後又敲開了少林寺的山門。
“都是你們李家人作孽啊……”天上的聲音說,“李侹,我拿走了你們帝王家十三條命,猜猜我這次,拿得走你的命嗎?”
道決默然片刻,方道:“貧僧已多年不問世事,但這件,卻不能不問。”
“長安城外的三十萬孤魂,等你很久了。”
“那便做個了結罷。”道決說,“這樁因果,貧僧接着。”
他抛開禅杖,雙手快速結了幾個佛印,經文吟哦聲頓時大盛,四周光芒碰撞如有兵器相交聲隐隐作響。
樂黃泉伸出手。
唐乾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但他仍然不容拒絕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好像已經有幾千年沒有碰到過活生生的人了,那種體溫的觸感一瞬間激得她落了淚。
樂黃泉按着她的手,緩緩抽出了陰司燈。
“地獄的入口,是嗎?”他說,“可能那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吧。”
“樂幽。”符恬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噓。”樂黃泉頭也不回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噤聲,“如果真如九天神算所說,神與人的界限不複存在,那麼人與……鬼的呢?”
唐乾驚恐地擡起頭。
“是吧,果然也不該存在。”樂黃泉微微擡起下巴,垂下眼看着她,“所謂的殘局,就是‘不平衡’的世界。連年戰亂,天地之間充滿了死亡與分離,痛苦的亡魂四處遊走……這一切都該停止了,塵歸塵,土歸土,神鬼都該歸位了。”
他将陰司燈提了起來,一手執筆,借着燈光在身旁的石壁上畫下符咒。
整座山如被激活的傀儡,轟隆一聲巨響,緩緩地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