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得很漂亮，眼神熱切，神情裡夾雜着幾分興奮，不言不語地盯着遊照野看，往前走過去了，也要用一個别扭的姿勢回頭看他。

遊照野知道，他才十四歲。

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

遊照野怔了一會，轉回頭來看季佩瑤。

不遠處是激烈交鋒的戰場，唯有這麼一小塊地盤暫時安甯，仿佛是那些人幫他把風雨擋在幾步之外，給他留出了片刻的安甯。

季佩瑤還是柔柔地笑着，又叫了一句：“師兄。”

“妹子，我……”遊照野張了張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會在此？”

“師兄，這還用問嗎？”她笑意更甚，“你莫不是以為，我們早已輪回往生，前塵皆斷了吧。”

遊照野語塞，末了歎道：“你們不該在這種地方。”

“這種地方，是啊。”季佩瑤也輕歎一聲，“孤魂野鬼，心有不甘。徘徊人間也似幽冥深壑……師兄，我一直知你心裡有恨，這世道，誰又沒有。”

是啊，誰又沒有。

遊照野不知該回她什麼，隻好暫時沉默。

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但這不是合适的時間和地點。

已經再也沒有合适的時間和地點了——

“傻妹子，為什麼要讓我欠你一條命？”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季佩瑤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遊照野說：“你不該死的。”

季佩瑤低下頭，苦笑了一下，再擡起來的時候，臉上已不見波瀾。

“師兄，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是你害了我？”

遊照野眼神複雜，緩緩地搖了搖頭。

“師兄，這條命給你，我樂意。”季佩瑤說，臉上露出幾分少女的俏皮神色來，“爹說了，千金難買我樂意。”

遊照野道：“要買你樂意，确實挺難的。”

季佩瑤說：“所以，你就别計較這些小事啦，我樂意給你，你就收着。”

“小事？”遊照野問。

“小事。”季佩瑤重重點頭，“身死燈滅，前緣盡斷，恩仇既銷，不亦快哉——”

話音未落，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兇狠，身形一轉，手上的銀槍已挾巨力掄了出去，橫插進一個身披蓑衣的偷襲者胸口。

這一下用力之狠絕，讓槍頭完全沒入了那人的胸膛，而季佩瑤出完這招後扔下槍也不要，任由長槍跟着那人倒下，她反手抽出背上的長弓，半跪下來彎弓搭箭，整套動作一氣呵成，連射三箭，直中不遠處飛身撲向季松的三人。

季松花白的頭發在空中飛揚，手上鞭子一甩，頭也不回地繼續往敵軍腹地去了，仿佛根本沒注意到方才的危機。

季佩瑤神情陰冷，慢慢站起身來，咬牙切齒地說完了剛才那句話：“——可國恥未雪，我天策府上下，誰又甘心一筆勾銷？”

遊照野定定地看着她的側臉，伸手将插在地上那具屍體的銀槍拔了出來，遞過去。

地上的屍首漸漸消散，與空氣中飛舞的火星一起飄落，溶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岩石。

“沒有人甘心。師兄，沒有任何一個，天策府中人，甘心就這樣放下。若人間還有匪類，我便靈魂不滅；若地獄還有敵人，我便一步不退。你該想到的，我們不會這麼上路，我們的戰鬥，還遠未結束。”季佩瑤沒有看他，擡起一隻手來，把槍身往回推了推，“拿着吧，師兄，你的槍已經斷了。”

遊照野沒有推拒，握住那把槍，仔細看了看上面陳舊的血迹，笑了。

他說：“是，我天策府，無人後退。”

季佩瑤深深看他一眼，轉身走向戰場。

遊照野正要跟上，灼熱的風迎面吹來，把什麼東西吹到了他的臉上，像是一片雪花。

他不由自主地頓了一頓，擡手把擦過自己臉頰的那片東西摘了下來。

這是一小片破碎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