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如絲,來得讓人措手不及。
倚在角落的唐棠擡頭看向頭頂還算完好的瓦片,慶幸他選的這處廟宇雖然殘破,但好歹還有兩片瓦能遮擋風雨。
她正抱着膝蓋放空,一件黑衣卻直直蓋過了她的視線。
白皙的手掌撫上暗金絲線繡成的圖案,然後将它一把扯下,唐棠看向伫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謝謝。”
宋玉韫不言不語。
唐棠道了謝,也不客氣,轉手将衣服披在身上,不知不覺間便熟睡過去。
“這種環境都能睡得着?”
宋玉韫不敢相信地湊近她,見呼吸聲竟有規律地變得清淺,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也不知該說她是心大還是膽大的。
真是古怪,難以捉摸。
明明費盡心思出逃,但在被找到後,又可以一秒鐘都不用就妥協。
明明應該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但又能吃這風餐露宿、颠沛流離的苦。
似乎還沒有什麼君臣觀念,對皇上毫無敬畏之心,大逆不道的話更是張嘴就來。
宋玉韫不是沒有懷疑過她的身份。
雖然沒有見過唐家大小姐,但早在第一天唐棠在縣衙上語出驚人、出盡風頭時,他就已經着人去核實過她的身份了。
可以肯定的是,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她确确實實是唐家大小姐沒錯。
宋玉韫想得入神,忽然幾縷冷風夾雜着細雨鑽了進來,打得立在一旁的火折子倒了下去。
“哒。”燭火随之熄滅。
唐棠卻睡得更香了。
……
日頭高懸,唐棠實在是坐不住了。
她霍地站起來問宋玉韫:“你們就沒約個時間?總不能要我陪着你盲目地等下去吧?”
“昨晚。”
“什麼?”唐棠一愣。
也就是說,約定時間已過?
她躁動的心沉了沉。
宋玉韫不是寡言的人,不過自從來到這間廟裡,他就變得沉默許多。
“會不會是路上遇到了什麼阻礙?”見他不說話,唐棠隻好自顧自地猜測。
宋玉韫擡頭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頭去,抱着刀繼續沉默。
唐棠頓時啞了火。
她出逃,是為了自由,從沒想過要連累别人。
一想到繡衣使們可能因她而遭遇不測,她就感覺自己手腳發軟。
“就算不是因為你,我們也遲早會和鳳阙衛交手。”
見叨叨了一上午的唐棠突然變得沉默起來,宋玉韫狀似不經意地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臉色蒼白,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隻是待到唐棠看過去時,他卻又将頭垂了下去。
初見時,唐棠還以為他很輕浮呢,慢慢接觸才知道,他竟意外地細心。
雖然說話總愛繞彎子。
唐棠自己都沒發現,她看向他的眼神已經變得柔軟了許多。
蟲鳴鳥叫的,寺廟裡不算安靜,氣氛剛剛才變得好些,宋玉韫卻倏地睜開眼睛,定定看向屋外。
“怎麼?終于來了?”唐棠也跟着他緊張起來。
宋玉韫不答,隻專心地側耳傾聽。
數秒後,他轉身拉上唐棠,低聲喝道:“走!”
唐棠沒想到自己露宿一夜後,等來的竟然還不是自己人。
她雖然還沒反應過來,卻也踉踉跄跄地跟上宋玉韫的腳步,朝着後山奔去。
·
兩人一路疾馳,跑出寺廟許久後,才找到一處河流喘口氣。
掬起一捧清水,唐棠大口大口地灌着,也顧不得什麼衛生了。
“歇會兒吧!”
唐棠唇色蒼白地擺擺手,然後手腳發軟地一屁股坐到了石墩上。
她這具身體本來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結果遇到宋玉韫之後,先是攀了一天的岩,然後風餐露宿了一夜,結果現在,竟然還跑上了馬拉松!
“離鐵人三項就差遊泳了。”唐棠喘聲說道。
可惜她這具身體不是鐵打的。
嗓子眼裡火辣辣地疼,肺似乎也要炸了。
她擡手撫上臉頰,果然燙得很。
“我真不行了!要不你自己走吧,讓我死了算了!” 唐棠感覺耳朵嗡鳴不止,她将眼一閉,便耍賴地倒在了石頭上。
明明她從唐府出逃時,還是從容不迫的,如今怎會這樣狼狽?
宋玉韫見她這樣,無奈地歎了口氣。
卻也明白,以她普通女子的身軀,能堅持到這一步已是十分不易。
“山林茂密,想來他們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我們。”事到如今,除了自我安慰外,宋玉韫也實在沒有别的辦法了。
“你怎麼知道來的不是你的人?”
安靜片刻後,唐棠又忍不住閉着眼睛和他閑聊。
“我連腳步聲都還沒聽見,你就已經能分辨出敵我了?”
“繡衣使訓練時同吃同住,我自然認得他們的腳步聲。”宋玉韫倚着樹幹,漫不經心地答話。
“你不是說這是你們約定彙合的地方嗎?那鳳阙衛又怎麼會知道你們的約定?”
唐棠側過頭去,微風吹拂着她的發梢。
她靜靜地看着宋玉韫。
沒有等來宋玉韫的回答,等來的卻是弓箭破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