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梨聽到這句話,不自覺的将程渡衣袖捏的緊了幾分。
“那是有些年頭的事了。”老者這次喝酒喝的不快,他不知道從哪拿出來一個碗,就這麼放在面前,倒在碗裡頭,大有慢慢品的意思。
“這麼多年了,你還認得我。”他歎出一口濁氣,在青天白日下尤為明顯“你爹他太固執,你們一家三口都很固執。”
“偏生不逢時。”他給出一句評價,緊接着猛灌口酒“你爹靠戰功封了侯,做了十幾年太平年間,讓那皇帝迷了眼,享奢靡,你打碎平安盞那一天,正是綏祯二十年,他為救我攜傷而歸,種種原因下打了敗仗,邊城人南下要趕到京城,後來被趕來長松縣。”
“你爹因養傷不能再上前線,于是聯同了我一并做了安置流民一事,方進泛這個奸臣,當時已經有了謀逆之心,他想掌控好周國,拉攏你爹不成,兩邊心思已然盡顯,你爹深知防他必防。”
“于是聯合了一衆大臣去,要将丞相的勢力給殆盡,但上書請奏為離間計,皇帝早被迷的三魂溜了七魄,長松縣的流民還尚未安穩下來,赈災銀兩便再也沒收到,沒人管沒人查的,你爹讨要無門,偏邊關事情一再告急,隻留下了我和侯夫人呆在長松縣。”
“一去三四年,期間不過侯爺走了兩月有餘,我和侯夫人便被扯入了黃家貪污一案,我被革了官職,在牢中自盡,而侯夫人帶着年幼的你被囚入府中,到後來五年前侯爺犧牲在邊關,朝廷忙于對抗外戰,你的封号也是到兩年前才繼承。”
“黃家貪污一案……”程渡思考着“黃家一案難道不是謀逆之心在長松縣外私藏軍火兵力而導緻抄家?”
程渡眼一垂“我記得,我那會隻是送去鄉下呆了幾年。”
“這我不知,說不定是那奸臣滿口胡謅要下别的定論。”老者一碗酒已然見底,他要提壺再續,倒盡了也隻留下了半碗水聲。
“黃家一事發生時我們遠在長松縣大不知情,牽扯住我入獄時我們還在安置長松縣難民。”
“難道就半點無風聲?”程渡看着他。
“赈災銀兩遲遲下不來,沒錢布棚施粥,我們彼時都被那些事忙的焦頭爛額。”老者一揮手“後來難民全都銷聲匿迹,難保不是連同黃家的人一起被抄家了。”
程渡沒再說話,線索到這裡就斷了。
宿梨思考着,發出自己的疑問“老人家,那,留下來的難民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嗎?當初怎麼安撫的難民,難道隻有布棚施粥一個辦法?”
“也不是,按批次先将一部分的人發出去找點活計幹,長松縣當時要修廟,這座廟就是當時修的。”
“那老弱病殘就留在那等着施粥?”宿梨問“周邊不是還有其他縣城嗎,都擠到長松縣來了嗎?”
“各縣都有一點,但長松縣最多。”
“那當時可有清點過人數?”
“每日流民的數量都在增加,加上各種事情迫在眉睫,沒有清點。”
宿梨聞言,輕輕的歎了口氣。
老人見他們這樣,将最後一口酒喝盡,勸阻道“時間長了,估計所有人證物證全都沒了,還要繼續查嗎?”
程渡忽然回想起裝在紅匣子裡的家書,那是侯夫人留給他最後的話,三頁五頁那樣多。
幾百個日夜裡,如燭火般燒的滋滋作響徹了千百次。
逝者已逝,何須還記?
忽然,他的衣袖下扯了幾分。
是宿梨,彼時陽光正好,刺進了他的眼眸,話卻先是響在了耳側“謝前輩告知于我們,但此時為我們心頭執念,不忍割舍,且待我們從長計議,再決定後事是非。”
說罷,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便帶着程渡朝外走去。
“程渡,你要放棄嗎?”兩人走了一段路程,正好走進桃花林内,宿梨松開他的衣袖。
話語裡沒有質問,卻偏偏鋒利。
“你不要不說話,為什麼總愛不說話。”她的眉眼在不吵架時總會柔和下來,卻也不看向他,或許是眼睛看累了天,想朝地上望一望“你……”
“你别放棄啊,努力了這麼久呢……”
她越說,聲音就越小。
“什麼?”程渡終于舍得開口,他語氣卸下鋒利,像陣風一樣飄飄然。
“你不是說來陪我查案的嗎?”宿梨忽然頭低了低,略有些偏執的将語氣一橫“你怎麼可以半途而廢——我怎麼辦?”
話說完,卻又下意識的想擡頭去瞧程渡,但手握緊了幾回也下不定個決心,隻好撤遠了些“我們也不一定急這一時,隻是……”
“我還想喝酒。”冷不丁的一聲,打斷了少女的話。
“喝就喝呗,正好我還隻喝了一口,沒嘗出來個味道呢。”宿梨正準備要走,卻被拉住了手“你一定要查出一個身世嗎?”
他的聲音很小,似乎躊躇了許久。
宿梨壓了壓眉,帶上些許嚴肅,帶着程渡要走出桃花林,頭也不回的說“你問過我兩次。”
“程渡,我說要做,我就一定要做。”宿梨用着平常的語氣“我醒來之後孤身一人,臉上無故多了道疤痕,我本來是不想去查這東西的,因為我想着把現在的日子過好就行了。”
“但是不行,我過意不去。”
“無論你想着我是執念太深還是怎麼樣,反正我既然說了要做這個事,那我就一定一定會去做到。”
她的腳步不快,兩個人隔的近,她不用很大的說話他也可以聽得見。
“你說想喝酒,那我們就去喝,這不是一件難事。”
她停下腳步,兩個人已經走到了清風樓前,宿梨看着緊閉的大門,有些無措。
“清風樓每天酒都是限量的,酒賣光了樓也會關門。”程渡頭也沒有擡的說道。
宿梨握了握拳
“就算到後面酒賣光了,那明天就不可以買了嗎?”
宿梨一股腦的把話說出來,慌張的感覺卻在她心裡越來越攀升,她是以什麼身份去說這些話的,難道是同路人嗎?——就當是為了她自己。
“就算是朋友,同盟,我也擔心你。”
話音順着人聲落下,夕陽的光本來就微弱,程渡勉強看清宿梨的臉,忽然想伸出手去。
宿梨瞧見他的動作,心中閃過一個想法,她蹭在裙擺擦了擦手心的汗,試探性的握住他的手“程渡。”
“我們是朋友。”
快要入夏的風來的急,直往西而去。
将長松縣吹過,送到了上京城西。
“你是怎麼偷偷出來的?”雁弦驚看着府邸裡的人,燭火闌珊下,她坐的安穩。
“信封交流千封萬封,我想還是不如一見的。”餘稱動作輕松,絲毫不介意的坐在榻上“大人難道就沒有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