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準備找伊格内修斯離開之時,突然聽見一個尖銳而誇張的聲音用嘲諷的語氣說自己的名字。聲音不大卻撼動了她的心,讓她變得孤立無援。
她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三位女性教授和兩位男教授站在一起喝酒,其他幾位,露西亞都沒有什麼印象,唯獨不會忘記剛才出聲的人——伊芳·艾迪女士,那個她想要用文字打動的鐵石心腸的女人。她進入中年發福時期,手上的戒指勒出一道圈,但還保持着優雅的體态,周身始終有種淩厲的氣場。
見到她看過來,幾位女士翻着白眼,連手中的扇子也不願意打開作為遮掩,繼續他們的話題,“她的教學任務可真是輕松啊,兩腿一張躺在床上就完事了。”
露西亞氣血上湧。她想,内厄姆一定是說了什麼,才會讓伊芳·艾迪女士産生誤會,她有責任為自己辯護。
“您好,伊芳·艾迪女士,久仰,我是露西亞·戴維德。我注意到你們在談論我。”她的聲音發尖,語速飛快,“我認為你們對我的評價有失偏頗。”
對比她的緊張,伊芳·艾迪女士即使在被質問時,也依舊沉穩,“沒有人教過你怎麼說話嗎?”
露西亞眉頭皺起,臉色發白,想要把語速壓下,卻起了反作用,“不好意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作為老師,你還真是失敗。”伊芳·艾迪直言,“說話語速快,聲音不沉穩,行為舉止看起來就像沒有見過世面的鄉下妹子,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有哪怕半點老師的魄力在嗎?”
露西亞羞愧難當,她說的的确沒錯,她和真正的老師比起來還差得遠。但她的大腦轉得飛快,反駁道:“老師并不總是需要魄力,我和您不同,我隻教一個學生,這時還要強調秩序隻會讓關系變得緊張。”
“這點……我還挺贊同。”艾迪女士身後那位緊張的男性用謹慎的語調附和。露西亞橫眉冷眼看向他,心中暗自思忖他也不像個老師。
他自我介紹道:“露西亞·戴維德女士您好,在下阿諾德·斯賓塞,來自尼德蘭大學。”
接着,他向伊芳·艾迪闡述自己的理由,“嗯……在下有同事在研究這方面的内容。在一對一的授課中,和學生保持良好關系有助于學生更好地接受課程内容。”
他給露西亞的感覺就像一隻随時會應激僵直的貓,神經緊張,但為人溫和,還幫了她大忙。她的神色柔和下來,不再像剛才那樣充滿敵意。
伊芳對他表現出尊敬的态度,“原來如此,我還真是膚淺了。”
“目前還在通過問卷調查獲得更多的數據支持……您不知道也沒什麼。啊,對了,戴維德小姐願意的話,我想請您也參與問卷調查。”
“謝謝您,我非常樂意。”露西亞又露出可愛的白鲸微笑。
伊芳嗤之以鼻,“您真覺得她有資格嗎?沒有能力還如此傲慢,自以為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做過多少貢獻呢。”她打開扇子,裝模作樣搖了搖,“啪”地一聲把它關上。
“盡管我還年輕,但我不認為自己沒有資格。”露西亞正色反駁,“您應該也知道,人的成就不取決于年齡,不應當因為一個人社會經驗不足就對其惡言相向,更不應該因為一個人年輕而關上某個領域的大門,否則學校是用來幹什麼的。”
“哦是嗎,那還請你告訴我你都和那個蠢豬在島上做些什麼?好讓我拓展教學思路。”
她明白這是在為難,不過,艾迪女士和内厄姆不一樣,她們同為女人,同為老師,因此可以坦誠地交流,并以此展現自己的教育方式,她求之不得,思維清晰地說:“最開始我試圖先弄清楚他的喜好作為切入點。在第一堂課上時,我和他談論各自喜歡的作品,我向他闡述看過的同一本書裡作者的布局和思路,強調文學中的理性之光,之後,我帶他在島上看日落、看海、看森林,像收集詩句一樣收集石頭,這就是我的教學内容。我認為人之所以堕落,就是因為找不到生活的意義。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口生活的深井,文學恰巧可以幫助人們從深井中打水,所以我決定用這種方式。”
“聽、聽起來和奧列弗教授的教育理念很像。”在露西亞說完後,阿諾德忍不住說。
“他對我的影響很大。”
伊芳·艾迪的面子挂不住了,“那個老頭子的歪門邪道從來沒有被接受過,也沒有教出過什麼大人物,之前甚至還用思想害學生自殺,你竟然稱其為榜樣?可笑至極,我看你連最基本的理論都沒搞懂。”
文學不需要什麼大人物,文學就是文學,它隻求能夠抒發心中的東西。露西亞剛想争論,卻聽見伊格内修斯慵懶的聲音響起,他的語氣裡還包含着一種本來不想開口,但實在看不下去的怒意,“理論是會變的,人的感性領域沒有絕對真理。艾迪女士,您未免也太死闆了。”
“從某種程度來說……理論隻是一個參照物……就是按它所說的準沒錯,但需要考慮個、個體的特殊性。”機警的貓又說話了。
伊芳無奈地感歎,“噢……斯賓塞先生,文學可和教育不一樣,假如文學不按固定的模式發展,是會危害社會的。從根本上,這位小姐的思想就錯了!您難道覺得坎貝爾先生會作出好文章嗎?”
露西亞突然慶幸自己沒給她選上了,“我從來沒有指望他寫文章。文學隻是一種找尋生活方式的工具。一個人可以不信仰神,但總該信仰别的什麼才不緻于堕入虛無。”
她卻說:“我教過的學生比你遇到的男人還多,在教學經驗上,我比你豐富得多。而我在這個領域花費的心思,也不是你用随便兩篇論文就能追上的。”
伊格内修斯說:“家庭教師之所以是家庭教師,就是因為她明白個體的特殊性,艾迪女士,真可惜,豐富的教學經驗已經僵化成了你的教條。您是該和斯賓塞先生多交流交流,以便接觸新的思維保住自己的地位。”
“你不要和我說話,看見你我就感到惡心,你和内厄姆同姓卻全然不懂禮儀規矩,難怪都把你看作一個侮辱。”
“我可不由你說了算。”伊格内修斯笑起來,“艾迪女士,今天是聯誼宴會,心情那麼差,是因為那些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質疑您的教學和職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