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擡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他的眼睛做出決斷,“原來如此,小姐,你在意的僅僅是這份手稿,那我就放心了。對我來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露西亞被淚水和雨水洗過的眼睛更加明亮,她抓住人魚,急促地問:“你可以做到嗎?”
“對于海孕育的生靈來說,沒有什麼不可能。”
“可是……”她又移開目光,“他們已經變成碎屑了。”
“隻要您的意識裡還有内容,我就可以把它複原出來。您看。”
人魚伸出食指按住她眉心的位置。露西亞感覺冰冰涼涼,連思維都像被喚醒似的泛着漣漪,意識表層的浮沫被清除了,她的思維開始運作。
人魚的手移開時,從眉心牽扯出一根閃耀的光線。他的另一隻手從光線裡分出點點星芒,最終把它編織成一張張圖畫。
露西亞擦幹眼淚看向它,分辨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内容和字迹,伸出手想要把紙實實在在握在手裡,卻穿透它碰到虛空。在衛城,女祭司手裡的卷軸也是這樣穿透她半透明身軀的。
“隻需要海草與墨魚的汁液,您的手稿就能回來了。”
“可是我無法獲得這兩樣東西……”露西亞的視線全被滌蕩在空中的透明書頁吸引,它看起來如此美麗,如此遙不可及,就像月亮在海上的投影。
她完全沉入進去。信已經寄出去,可是作為作家,她清楚成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原稿思索的迷宮,是反複的修改和逐漸成型的表達,隻有這些,才能證明觀點出于她。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換它變成實在。”她的眼睛裡隻剩下書頁散發的狂熱的光。
人魚的手指如海浪輕撫她的面頰,溫柔地安慰道:“小姐,作為大海的使者,我願意幫助您,整片海域都願意與您分擔悲傷,您完全可以借助海的力量挽救一切。在噩夢成真之前,将其變成美夢。請相信,我的确有這個能力。”
那雙眼睛浸透了大海的顔色,顯得真誠又難以捉摸。露西亞實在分不清楚這是命運的恩賜還是陰影的陷阱。
純白人魚和不斷撲過來卻無法接近的海浪本身就如夢似幻,沉醉在海水黏膩的鹹腥味中,她選擇相信:人魚和時水裡的使者一定有深刻的淵源,說不定,人魚也曾朝聖過時鐘神殿,沿着恩澤河翻越光海,最後到達她所在的地方。
她懷着憧憬問:“您是受時鐘神殿使者委托來的嗎?”
人魚溫柔地摸着她的頭發,緩慢地開口回答:“那位使者的目光一直投射在您身上。”
露西亞終于确切得知,自己始終是被上層意志注視着的。無力感慢慢消退,但委屈又随之而來,仿佛孩子見到母親那般,忍不住要把所有煩惱傾吐而出,但隻說出一句“我盡力和他相處了……”又泣不成聲。
“也許,也許,就像這些隻能看得見卻無法觸摸到的手稿一樣,您找錯了方向,需要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才可以觸及人心。”
“可是我現在一無所有,怎麼和你交換它們呢?”她的理智如回光返照,随後被人魚夾雜着鹹腥味的懷抱打斷,再次漂浮于白沫之上。
“我想要您用看得見摸得着的愛和我交換。它發自于您的靈魂。”他輕扣住她的手,“不是天邊的月光,不是夜晚的群星,是一睜眼就能看見的,一擡手便能觸摸的。”
“一擡手就能觸摸到的?”露西亞重複着這句話,試圖構建他所謂的愛。
“是的,用這樣的愛才能夠修複和挽留一切。隻要你把這樣的愛給我,我就能夠為你呈現它看得見摸得着的模樣。”
“可是我不明白……”
人魚搖搖頭,無奈地說:“您不明白何為真實的愛?天上的使者教給人們的愛确實不錯,但地下陰影教給人們的愛何嘗不是必需品呢?讓我來教您如何誘發并給予我真實的愛吧,要知道我生活在大海裡,既接觸過天空,也接觸過大地,我既了解天上純淨無暇的愛,也知道地上甜蜜溫婉的愛,我願把這兩種愛作為粘合,粘合您殘缺的手稿和您破碎的心。但您需要用一個吻和我交換,以保證您真的會照做。”
露西亞被月光裹挾在如夢似幻的故事裡,她堅信這條人魚是天空時水派遣人間的使者。在傳說中,時水滿極而溢形成恩澤河,恩澤河彙入大海也帶着魔力,一些水精靈得以通過恩澤河與天上的時水溝通,為有緣者帶來啟示。
或許,這條人魚就是和時水溝通過,給她帶來啟示的。
見露西亞的神色從猶疑變得堅決,人魚欺身而上,把她壓在沙地上,以冰冷的嘴唇觸碰她。
露西亞瞪大眼睛,在她腦海裡閃回過無數畫面,海、風暴、席卷而來的浪花……它們支離破碎,轉瞬即逝。
這個吻可不美好。她嘴裡又苦又鹹,就像被強迫咽下一大口海水,無法呼吸,也無力反抗。她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墜落,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她在海底風暴中看上面動蕩不安的世界。
在徹底被洶湧的海水模糊前,露西亞聽見人魚說:“我們把名字刻在海上,海會包容我們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