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馬車是僅供貴族使用的，迎接伊格内修斯的是一輛印着機械蜘蛛的馬車，而迎接露西亞和斯賓塞的則是一輛奇形怪狀的機械。

特克洛奇的機械放大了自然生物對人類而言有用的那面，而把無用之物全都去除，呈現出一種極端的姿态。等待在路邊的機械有六隻巨大的鳌足用以調整方向，使得整個看起來就像一節長了節肢的車廂，車廂下前方還有一個嵌着玻璃的控制室，控制室裡延伸出來的長管子是這架車的潛望鏡。駕駛員一個看着路面駕駛，一個通過潛望鏡觀察，以免撞到任何東西。在它的尾端，也有一根管道用以排出蒸汽。

露西亞小聲和伊格内修斯說幾句，後者見沒有商量的餘地，隻能不情不願地一個人上馬車。而露西亞則往斯賓塞和亞瑟頓大學聚集的人群裡走去。

她注意到，亞瑟頓大學的女性比例似乎比尼德蘭大學更為平衡，在場的不乏親和的女教授。

不過坐進機械肚子裡時，她就明白這是為什麼了。男女分隔開，中間擋着一塊玻璃闆，旁邊的女教授告訴她，她們現在坐的地方是以前的貨車用作拉牲口的地方，而她們看起來性别比均衡，也隻是因為教育學在特克洛奇人看來是“适合女性的學科”，有助于把女性培養成“能夠使女人明白自己的責任，不出現魔女問題”的好母親，而為了“引導女人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必須有人如牧羊者一般引導羊群”。

自然，坐在前面的就是牧羊者。

不過，有人偷笑道，“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做教育學的男人總是不受歡迎，被認為沒有男子氣概。不過，好一點的是，他們還能給女人理性。”

在特克洛奇，人們覺得隻有在找不到其他事可做的情況下，男人才會選擇文科。

這一觀點在接下來的研讨會上也得到體現。就連與會的心理學家也忍不住痛斥：“我們給他們輸送了如此多社會化完整的孩子，他們卻反過來诋毀我們的工作與虛無缥缈的魔法師無異，質疑我們和魔法師合作的科學性。”

也有教育學教授說：“如果社會還是将女人的工作視為低人一等，那麼社會就将滑向深淵。為了維持聲譽而給女性工作，根本是在營造假象。本質上依舊瞧不起女人的事業，母親讀過教育學又算什麼？孩子依舊會看不起她！”

露西亞大部分時候隻顧着記錄，沒有做過多發言，在面對自己擅長的家庭教育領域才發表觀點。

研讨會的确是有益的，她記錄一批文獻，如果不是因為珀爾西侯爵給他們找了個“安靜，景色優美，适合寫作和閱讀，又安全，唯一沒有達到的要求是遠離王公貴族。”的地方，她就要住在國家圖書館了。

但既然是在珀爾西侯爵的領地上，也免不了遭受他人叨擾。他對教育學産生明顯的興趣，向她問起在亞瑟頓大學的研讨會。

她謹慎地不暴露任何自己的觀點，說起在會議上的記錄，見在亞瑟頓大學的研讨會告一段落，他又邀請他們共同出席自己舉辦的沙龍。

上次威拉德·歐文提到的那位愛森斯公爵也來了，他帶着一卷膠片，在沙龍上放一段騎馬的動态影像。他是個長相威嚴的中年人，從伊格内修斯那裡得知露西亞是個作家時，令她意外地談論起戲劇來。來這裡這麼久，露西亞第一次談論自己最為喜歡的領域，不免多說許多，愛森斯不停誇贊她是有靈氣的人，正巧給坎貝爾家的機械性思維一點潤滑劑。

露西亞立即後悔起自己的舉動來，要知道，因為有在特克洛奇學習的經曆，愛森斯公爵對坎貝爾公爵的印象相當不錯。盡管對他突然變成魔法師感到意外，但也誇贊過伊格内修斯和内厄姆的才氣。如今，輪到露西亞·戴維德，她能承擔起他對她的誇贊嗎？

伊格内修斯适時地轉移話題，卻讓愛森斯這隻老狐狸确信兩個年輕人之間微妙的關系。

捱人的應酬好不容易磨過去後，露西亞緊緊抱住伊格内修斯，挂在他身上休息。這麼多天以來，她壓根沒記住珀爾西侯爵的樣貌，隻知道他尚且單身，跟她年紀一般大，但沒有伊格内修斯高，他總是戴着領針，領針是兩個黃金做的齒輪，栓有兩條金鍊子，一直垂到胸前的口袋，口袋外則别了一顆用齒輪和羊毛拼接成的飛蛾胸針。

除了别樣的胸針，倒是愛森斯給她的印象更深，他是個威嚴的中年男子，但談論戲劇時，神色會松弛許多。

她發現，自己确實很難喜歡特克洛奇人，就像在這裡她感覺自己的咽喉裡總堵着灰塵。可是，他們的思想又如同漂亮的八音盒，總能發出精妙的聲響。

“對了，你說他們是械劍貴族？”她問。

“是。”見露西亞還在疑惑，伊格内修斯解釋道，“自蒸汽動能被發現後，特科洛奇的貴族被分成兩類，一類是被稱為佩劍貴族的舊貴族，一類是被稱為械劍貴族的新貴族。械劍貴族就是那些通過制作機械生物而獲得榮譽的商人或裝置家，他們用齒輪或機械生物代替珠寶作為衣服上的配飾。”

“明白了。”露西亞點點頭，又把腦袋沉重地撞進伊格内修斯懷裡。特克洛奇不适合她，來這裡15天，她已經想要回家了。

上次他珀爾西來時，和伊格内修斯抱怨許多來自聖城波金的新政策，許多都是針對械劍貴族的，還辱罵一番遠在森都尼亞大會的雅各·霍華德，說他腦子越來越不清醒，沒有人會再相信六芒星神殿那套了。

露西亞斷斷續續地說：“我總覺得這不是好事。不管是對于雅各·霍華德而言，還是對六芒星神殿而言。早就看到過那些不相信六芒星神殿的是怎樣的下場了，而且，他們本來也有錯，把自己的領地維護得幹幹淨淨，卻把其他地方弄得亂七八糟。”

伊格内修斯知道，她在說飛揚的塵埃與光秃秃的山峰，特克洛奇的各家報紙正在為日益增長的貧富差距争論不休。

露西亞見他隻是在撫摸自己的頭發，繼續往下說，“而且，他們并不如我想的重視教育，也沒我想的重視心理學，這個社會太機械化了，東西報廢就要丢掉，人又不是物品，有各種各樣的情緒。也難怪心理學家找心靈系魔法師合作呢。”

見她興趣缺缺，伊格内修斯問：“我們回科迪亞斯？這個時候去艾爾的辛格爾隘口，正好可以看見冰封瀑布，然後我們可以去卡雷諾的溫泉修養，之後再從亞美尼亞回王都。”

“那就這樣定了。”她想到他，正坐起來，看着他的眼睛說，“伊格内修斯，人出錯不意味着報廢，上次你在梵高平原說起這件事，我本來沒有立場反駁，但現在，我也來到特克洛奇，了解了他們的技術，我能夠堅定地告訴你，人和機器不一樣，人的錯誤是可以被超越和糾正的。”

伊格内修斯怔住，一時不知道該反駁她，還是該信任她，然而還沒有給出回應，一陣喧嘩就使她如兔子般脫離他的懷抱。

沒等露西亞拿起書寫盒，珀爾西侯爵和愛森斯公爵就走了進來，珀爾西侯爵抱歉地摸着鼻頭，“我都說了叫人寄就可以，他偏要親自過來，害我也得跟着跑一趟。”

伊格内修斯和露西亞站起身行禮，“沒關系，我們也正閑着。”

“看起來還是打擾了作家小姐的晚間書寫時光。”珀爾西看着書寫盒上未完成的作品說。

露西亞連忙把紙收起，給珀爾西侯爵一個微笑，“因為是未完成的習作，所以非常抱歉，還不能觀看。”

珀爾西和愛森斯看向伊格内修斯，伊格内修斯說：“我從來不看她未完成的作品。”

愛森斯大大咧咧地坐下，“我來是為了邀請你們參加影片沙龍。上次戴維德小姐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所以這次也務必前來。”

露西亞不由得緊張起來。她好奇是因為它能連續攝入片段，而且愛森斯和她聊天時，聊的都是戲劇，使她不免詢問接下來是不是要拍攝舞台演員。

見露西亞還抿着嘴猶疑，愛森斯說：“這是送給你們的。”

紅絲絨的盒子裡裝着一對戒指。這對戒指用齒輪牢牢地鎖住，一半太陽一半月亮，愛森斯把它們打開，将月亮遞給露西亞，太陽交給伊格内修斯，說：“我們家族最開始造鎖，後來開始承接更加精密的儀器，這是新技術的試驗品之一。”

從剛剛開始就紅着臉的露西亞現在連耳朵和脖子也變得通紅，她開始恨自己最近嘗試把鬓角的頭發也梳上去，無法擋住慌亂的神色。

倒是伊格内修斯說，“您不用這樣客氣。這些日子全都依仗您和珀爾西侯爵照顧。”

“就是，怎麼沒見你送我技術原型。”珀爾西說。

“我怎麼可能把我家的東西給你？再說艾米莉也是教育學的學生，還是墨菲公爵的女兒，怎麼沒見你跟她表白？”

難怪他好奇研讨會呢，原來是這樣。不過，那天與會的都是教授和助手，沒有學生，露西亞自然也不知道艾米莉是誰。

見伊格内修斯坦蕩地收下，愛森斯繼續說，“我聽珀爾西說你打算在特克洛奇定居，我可以給你找到更合适的地方。”

“又要風景又要遠離王公貴族，這種刁難的要求誰做得到。”珀爾西說。

“我是有這個想法，但科迪亞斯的事務還沒處理完，我隻是陪戴維德小姐前來參加研讨會，順便在特克洛奇稍作調整的。”

“既然不着急回去，那戴維德小姐務必要來。”

露西亞怔怔地點頭，直到他們離開，還不知道匆忙到訪的意義。伊格内修斯向她解釋道：“他的意思是，計劃要是失敗了，可以帶着你到他這裡避難。但我的計劃不會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