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心妍把她那輛快要散架的卡羅拉,停在了素坤逸路。
這裡是整座城市中酒吧最密集的街區,路上全是打扮清涼又時尚的年輕人。
“然後去哪兒?”鄭心妍問。
刑警女士看起來很不擅長跟人約會,表情和肢體都有些僵硬,像需要被提線指揮的木偶。
祂祂從副駕跳下去,拉開鄭心妍的車門,牽住她的手。
“跟我走。”
噢,刑警女士的手。
有槍繭,刀疤,傷痕累累的指甲蓋。
摸過血,摸過屍體,也摸過雨夜最潮濕的青苔和溪流。
祂祂将她的手收在手心裡,也收下她所有的記憶,欲念和傷口。
如果所有人類都像刑警女士一樣可愛的話……那人類可以算是一個相當可愛的物種。
“深淵”的入口是九面鏡子構成的前廳。
推開暗門進去,登上一段樓梯,五彩斑斓的射燈開始切割黑暗。舞池裡,喝得足夠醉但還沒有死的醉鬼們,正跟着震耳欲聾的音樂搖頭晃腦。
“好久不見。”紅色短發的女酒保跟祂祂打招呼。
祂祂也向酒保點了點頭。
“你認識她?”鄭心妍敏銳地問。
刑警女士的腦子确實很好用。
祂祂靠在她的耳朵旁邊,嘴角彎出笑容。“你很在意嗎?”
鄭心妍白了祂一眼,邁開腳步,走向卡座區。
即使坐在這樣昏暗吵鬧的地方,刑警女士依然緊繃,襯衫像白紙一樣挺拔,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也許劑量合适的酒精,能讓她稍微放松一些。
“我去買酒,你要喝什麼?”祂祂問。
刑警女士興緻寥寥。“不用,我開了車。”
“那就把車燒掉好了,我會送你一輛新的。”
祂祂不以為然,踏着輕快的步伐,走向吧台。
祂點了兩杯威士忌加球冰。
人類的食物大都非常無趣,但威士忌是難得美妙的特例。
紅發酒保将酒杯放上桌面,眼神往祂身後一打。“嘿,有人在釣你的兔子。”
祂祂轉過頭,看見一個穿紅色絲絨長裙,身材瘦高的女人,正坐在鄭心妍身邊,笑眯眯地跟她耳語。
很壞了。
“你知道的,不要離人類太近。”酒保在祂身後警告。
祂祂知道,祂祂當然知道。
祂祂隻是不喜歡别人碰祂的東西。
祂祂走回座位,放下酒杯,一把攥住女人的胳膊。
“不好意思,你哪位?”祂祂刻薄地問。
女人大約三十歲上下,皮膚保養得極好,長發盤成時興的蓬松發髻。
她的嘴唇也塗得和裙子一樣鮮紅,像剛吃完飯,還沒來得及擦嘴的吸血鬼,一邊微笑,一邊挑釁地直視祂祂的眼睛。
“搭個讪而已。我沒猜錯的話,這位女士,應該還是單身吧?”
祂祂摸到女人的皮膚,卻隻看見一片荒蕪。這個該死的女人,做了太多醫美項目,把自己的過去藏了起來。
女人優雅地掙開祂祂的手,對鄭心妍眨了眨眼,這才揚長而去,紅色的背影隐沒在人群中。
令人作嘔的紅色。
“她跟你說了什麼?”祂祂轉向鄭心妍。
刑警女士揚起手裡的黑色紙片。
“給了我這個。”
那張精緻的名片上,用燙銀字體寫着某人的姓名和職務。
蘇妮莎·頌詹,頌詹傳媒公司總裁。
祂祂沒收了名片。
祂祂在她身上嗅到危險的氣味,鄭心妍應該離她遠一點。
祂祂并不是想要保護某個具體的人類……祂祂隻是在為這個麻煩已經足夠多的星球,稍微減少一點麻煩。這隻能說明,祂祂的心地非常善良。
祂祂總算坐下來,開始享受那杯冰冷的,柔和的威士忌。
鄭心妍隻嘗了一小口(仿佛它是毒藥似的),繼續皺着眉毛,忍受這裡的吵鬧和烏煙瘴氣。
祂祂本以為她們可以喝得微醺,一起沉溺在舞池裡,讓祂稍微觸碰一下她的背闊肌和前臂肌群……
祂祂真想潛入刑警女士的腦子,去教教她什麼是真正的歡愉。
但祂祂不該為一個人類那樣做,就像人類不會試圖取悅螞蟻。
噢,壞極了。
看着刑警女士眉頭緊鎖的樣子,連威士忌也變得索然無味。
“你想出去走走嗎?”祂祂放下酒杯。
鄭心妍顯然松了口氣,迫不及待地點點頭,從軟椅上站了起來。
“走吧。”
她們離開“深淵”的冷氣,回到盛夏的熱浪裡,在人行道上漫無目的地行走。
她們并肩而行的樣子,看起來一定很像不良少女哄騙了一位漂亮的女士,帶她在深夜的街頭亂晃……非常适合展開一些禁忌的劇情。
每家店鋪的燈光,交替灑落在鄭心妍身上,為她的襯衫鍍上不同的偏色。
祂祂踏着沿街酒吧的音樂蹦蹦跳跳,偶爾轉一個圈,每一步都踩在女人的影子上。
祂聽見很輕很輕的笑聲。
“怎麼了?”祂祂轉頭去看。
鄭心妍從祂身上移開目光,唇角有一絲很淡的笑容。“沒什麼。”
這顆星球的時間好像忽然停了下來。
祂祂站在原地,凝視着鄭心妍嘴角上揚的弧度。
祂看過鄭心妍的一生,見過她生命中每一個艱難的,苦澀的,無處容身的日子,才知道這個微不足道的笑容,有多珍貴難尋。
祂祂的心髒深處,有一點點不舒服的感覺,仿佛一棵綠色的新生的小樹,正要掙脫冬日的束縛,破土而出。
噢,那是不可能的呀。祂祂根本沒有心髒。
下一秒,祂看見鄭心妍的眼睛凜冽起來,右手想要去掏腰間的配槍。但她今天沒有帶槍。
祂祂順着鄭心妍的視線望過去——
沒有路燈的小巷子裡,一群一看就吊兒郎當的小混混,正圍着一個穿校服的中學生,拳打腳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