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午後的陽光裡,原本應該溫暖舒适,顔梨卻如墜冰窖。
他是一個憂思過重的人,好不容易對朱甯打開心扉,覺得老天還是眷顧自己的。
可李老三的出現卻打破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李老三的聲音這麼大,伯母和伯父聽到了怎麼辦,鄉親鄰居知道了又會如何看他,如何看朱家,朱甯也會被他連累,名聲掃地,最後一定會離開他……
顔梨頭痛欲裂,雙眼發昏,看着嘴巴一張一合的李老三,他想說些什麼,卻又百口莫辯。
他張着嘴仿佛無法呼吸,右手緊緊捂住胸口,突然心頭傳來一陣劇痛,眼前烏黑一片,瞬間失去了意識,軟倒在地。
“阿梨,阿梨,你怎麼了!”朱甯顧不得李老三,急忙抱住顔梨。
李老三見兩個當事人都沒空理她,回頭發現朱钰這小子已經不知道躲哪兒去了,自覺任務已經完成,撇撇嘴,甩着袖子大叉步離開。
朱甯把顔梨抱起來,看到站在家門口的朱有義和孟九。
李老三的話他們都聽到了,兩個人剛開始是不敢置信的,但看到女兒和顔梨的反應,卻不得不相信。
這下就可以解釋顔梨為什麼會來她們家養傷,為什麼三個多月來他的家人從沒有來看望過,為什麼顔梨性格卑微沒有一點書香氣質。
孟九看着朱甯把顔梨放到床上,神情複雜地對朱有義道,“孩兒她娘,你去把村東頭的郎中請來吧。”
朱有義點點頭,其他的先抛開不說,孩子的身體最要緊。
這時候,顔梨的睫毛顫了幾下,緩緩睜開眼睛,他掙紮着想起身,朱甯扶着他坐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顔梨身上,他卻佝偻着脊背,面色煞白,不敢看任何人,毫無血色的雙唇輕啟,虛弱地吐出幾個字,“不用請大夫,奴沒事。”稱呼從我變成了奴,顯然是認下了李老三的話。
孟九冷着臉不說話,朱有義見狀,往門口走了兩步,“還是請大夫來看看吧。”
顔梨輕輕拂開朱甯的手,下床朝孟九跪下:“伯父,顔梨對不起您。”
朱甯急忙去攙扶他,顔梨卻堅決不起來。
孟九歎了口氣,這段日子裡,顔梨的表現他都看在眼裡,他把顔梨當自家孩子照顧喜愛了這麼久,即使知道對方騙了自己,也沒法狠下心來将人趕出去。
“你是對不起我,但錯不在你。”要是沒有朱甯的授意與配合,顔梨的假身份豈會如此天衣無縫。
“我先出去一下,甯兒,你照顧顔梨吧。”孟九道。
孟九走到門口,發現街上站了不少人,正在議論紛紛,見他出來,還走過來問,“老孟,你家接回去的那位真是賣過的?可别讓朱秀才上當受騙啊!”
孟九一律回複,“那人是鎮上的潑皮無賴,和我家甯兒有過節,跑來亂說的,敗壞她名聲呢!早晚帶那無賴去見官!”
朱有義的大夫請來了,都是一個村的,沒什麼男女大防,進屋後,看到坐在床邊的顔梨,直接在他手腕搭上一塊白布就開始把脈。
診斷結果是驚吓過度、心思郁結導緻的短暫性昏厥,沒有大礙,喝幾副安神的湯藥,以後好好修養,不要動氣就好。
朱甯給顔梨煎了藥,讓他喝下之後睡一覺,這件事她會和爹娘解釋的。
顔梨自然是睡不着,但在藥物的作用下,眼皮逐漸沉重,緩緩睡去。
朱甯出來後,朱有義和孟九正坐在客廳等她解釋。
“娘,爹,其實那個人說的都是真的,顔梨不是什麼書香世家的小公子,他其實是我在春滿樓門口撿來的,他得罪了客人被打斷腿丢出門,我不能不見死不救。”
“就算是你心善,想救人,又何必對我們編這樣的借口。”孟九道。
“爹,其實女兒當時口袋裡也沒幾個錢,您也知道,我不是那種樂善好施的人,但我看到顔梨的第一眼時,我就心悅他,想把他帶回家,我知道你們肯定不會同意的,所以才扯了個慌,想着等他傷好後再和你們坦白。”
孟九想起這段時間被女兒耍得團團轉的樣子,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好啊,朱甯,你總有一連串理由,我把話放在這兒,雖然顔梨是個好孩子,但你和顔梨的事我是不會同意的!”
朱有義是個傳統女人,也覺得這樣不妥,“甯兒,你說你不僅會讀書,最近還賺了錢,想要什麼男人沒有,何必非顔梨不可,他畢竟做過小倌,身子早就不清白了,你若實在喜歡,将他養在身邊也沒什麼,但正房夫郎還是要娶的。”
“爹娘,沒有提前和你們說是我的錯,但我意已決,不會再娶其他人的。”朱甯理解朱有義和孟九的想法,他們生活在這個時代下,不能接受顔梨很正常。
即使是在現代,也很少有父母會願意兒子娶一個妓女。
“爹,娘,你們還記得前些日子我帶你們聽的故事嗎?書生和狐妖兩情相悅,書生的家人知道男子是狐妖後,極力反對,甚至以為自家女兒中了邪,向高僧買來符水喂書生喝下,結果書生中毒,昏迷不醒,狐妖散盡修為将書生喚醒,自己卻再也無法化成人形。如今,我就是那故事裡的書生啊。”
聽書時,不少男子為狐妖的結局落淚,指責不明事理的書生爹娘,孟九也是如此。
可真到了自己身上,才能體會到書生父母那時的心情。
孟九聽了朱甯的話,仍然沉默不語,隻是表情有些松動。
朱有義則長歎一口氣,“罷了,我們關起門來過日子,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你自己想好就行。”
朱甯知道今天能談到這一步已經不容易,娘已經松口,爹她會慢慢勸說。
朱甯站起身,腦海中浮現出李老三身後一閃即逝的衣角,面色沉了沉,往門外走去。
那片衣角,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正是隔壁鄰居朱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