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雲山拐角。
夏荇小心翼翼地舉着火把,扒開淩亂的灌木叢。
末端沾着紅色的白羽挂在茂盛的荊棘刺上。樹叢根部,赤腳走過的痕迹堆壓覆蓋,大搖大擺地延續到通往山腰城鎮的坑窪石道。
許竹影守在小火塘邊煮飯,見她腳步匆匆地回來,眼眸下已經泛起淡淡的烏青。
有親人在壩山的侍衛猜到什麼,抱着頭嗚嗚嗚嗚地小聲抽泣。
夜風擾動腰間所佩的青石鍊,夏荇輕聲道:“還是來晚一步,範元安動作比我們想得還快。”
照雲湖血流成河百不存一的慘狀來看,雲山估計也兇多吉少。
許竹影攪動菌子粥的手停了一瞬。
他随手把刮到唇邊的發帶撩回身後,拿起存鹽的小陶罐,朝熬出米油的粥裡灑了幾小勺。
“事已至此,理事再怎麼自責也沒用,”許竹影招呼她,“粥好了,先吃飯吧,吃完飯才有力氣趕路。”
幾個粗糙的木碗被青萍擱上石頭,剩下的全是新鮮現砍的竹節,外皮油綠,還帶着股竹林特有的清香。
青萍邊分粥邊問:“那我們還去雲山嗎?”
夏荇挑了塊還算幹爽的石頭坐下,撐着頭答:“不去了,抓緊趕路去府城吧,範元安下一步也肯定是那裡。”
先前她們帶着草藥糧草,為了遮掩行蹤全走小道,加上壩山地勢海拔更高足足走了半月。
如今隻求速度,應該七天就能回府城。
“行,”青萍塞給她一大碗滾燙的熱粥,勸道,“理事快吃着暖暖吧,别趕路把身子趕垮了。”
米油濃厚,在粥的表面凝固成厚厚的一層粥糊,新鮮現采的雞枞菌切成方丁熬化在粥花中,入口先是當頭被鮮味對着腦袋來了一拳。
條件簡陋到連個勺也沒找到,夏荇索性捧着碗邊慢慢地喝,半晌又品出來:裡面似乎還有小米。
許竹影刮幹淨鍋裡剩的粥底,端過來跟夏荇說了幾句,轉頭全添到幾個侍衛的空碗裡。
五髒六腑随着那點熱粥一點點升起暖意。
青萍走山幾年吃慣了燙的,三兩下将自己那份喝了個幹淨,難得對某個姓許的另眼相看:“不錯,粥熬得可以啊小白臉。”
火光亂晃。
許竹影比她吃得還快,這會兒已經撩起衣袖開始洗鍋。
小火塘算不上有多亮堂,溪水潺潺地流過,貼着石頭頂端的部分反出條條的亮光。
露出來的手臂青筋明顯肌肉覆蓋,水珠順滑地滑落,跟主人那張明豔奸臣臉可說截然相反。
許竹影眸底暗了暗,笑道:“客氣,菌子比較鮮而已。”
咦,表裡不一。
夏荇痛斥。
……
草草地吃過飯,沒輪到今夜值班的人往馬車裡一鑽,不久就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噜聲。
西南的夜實在涼,夏荇朝火塘挪了挪,拿着少得可憐的墨寫信,
寫幾筆,停下來沉思好會兒。
碎松屑燒得噼裡啪啦。
半晌,夏荇突然開口:“等這次合作結束了,許公子等着找什麼事情做?回京城找你那兄弟嗎?”
手邊的人似乎不太夠用。
許竹影嚼着這個詞:“合作?”
夏荇不提他都快忘了。
這些日子的奔波很容易就叫人忘記那些深痛的情緒。
“等戰争結束,許公子就可以動手了,”夏荇另外抽出西南輿圖,開始埋頭圈畫,“下毒還是刺殺?夜晚還是白天?要不你寫個計劃交給我。”
隻要不是特别離譜,保證死得飛快。
沒準還能乘機把蕭舟雪的屍骨挖出來放進皇陵。
出乎意料地,許竹影遲疑回答:“似乎不用了。”
夏荇:“?”
大晚上的怎麼還講鬼故事。
怪瘆人的。
“許某先前證據不足,靠着兄長失蹤之地憑空出現的一枚鳳形金钗,就胡亂把仇人指向了殿下,”許竹影坐直身子,“和殿下相處了那幾月後,我覺得她應該不是那樣的不分黑白之徒。”
可能是因為那雙眼睛太幹淨,也可能是因為平時裡默不作聲的關切做不了假。
或者是因為她當時背過身,溫柔地包裹了回憶中落下的淚水與脆弱。
兄長失蹤的客棧裡隻尋着唯一的這枚可疑物件,旁邊昏迷的小厮脖頸上有官家鐵棍的烙痕。
線索種種,全指向當時剛從水裡撈上來昏迷不醒的'長公主'。
可許竹影覺得,自己貌似找錯殺兄仇人了。
頭頂的松海又起了浪。
筆尖在紙上停留太久,在滿篇簪花小楷中暈開一小塊突兀的黑點。
“……”
夏荇默默把沒寫完的半個字劃掉重寫。
真是謝謝你的信任,其實我也覺得不是我自己幹的。
下次别賣慘試探了。
許竹影懶洋洋地靠着馬車柱,跳動的火光在臉上明明滅滅,制造的陰影遮住了若有所思的眼睛。
他唇邊勾出抹自嘲的笑:“既是懷着目的靠近,自然也就沒面子再呆下去,等回了府城我會先和殿下解釋請罪,運氣好的話,就拄着許某被打折的腿去找兄長,運氣不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