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李絮的師父歎息一聲說道,“其實我也知道,你之所以入我門下,乃是窮武陛下和純良皇後的命令,他們沒有問過你的意願,所以你是稀裡糊塗變成和尚了的,你的心裡可曾有過疑惑,或者埋怨?”
“唔,”李絮想了一下,“我不知道,父皇對我關心甚少,他每天都日理萬機分身乏術,在我還沒成為僧侶的時候,偶爾把我叫去書房也隻是為了問詢太傅教的功課,但是母妃乃是出了名的溫婉賢淑,她幼承庭訓,學的全是如何相夫教子勤儉持家,故而對我也是極好,自幼将我養在身邊,時刻悉心教導。在我的眼裡和心裡,她是這個世上最為柔和真誠的人。離開宮殿的時候,她對我說,陛下因為師父的三言兩語将我送入皇家寺廟,并非是他薄情寡性,而是對我寄予厚望的緣故,叫我不要怨他。況且,這次出家乃是全國平民百姓盡皆知曉的事情,他們都知道太子乃是為了江山社稷祈福,所以全都對我推崇贊賞,這樣我也算是名利雙收。彼時隻需待我學有所成,便□□登大寶為君分憂。”
“所以,”李絮的師父聽罷評價說道,“你到這裡的目的乃是為了九五之尊,并非是你死心塌地意欲修身養性才來的?”
“非也,”李絮否認說道,“我到這裡,隻是為了讓我母妃安心,畢竟自幼我便生龍活虎,對于舞文弄墨一竅不通,不知變着花樣氣走多少博學鴻儒,有次我趁新的太傅午休的時候,偷摸使用硯台裡面的液體給他畫了一個花臉,等他醒來以後自然怒不可遏,于是大聲質問是誰幹的,而我仗着太子的身份,旁人對我多是阿谀奉承投其所好曲意逢迎,全都自告奮勇站了起來說是自己幹的,都怪他們太蠢,最後連累全體一塊被先生責罰,幫他端茶倒水牧牛放馬。”
“既然你是這樣頑劣的性子,”李絮的師父繼續評價說道,“怎麼又肯不聲不響不哭不鬧孑然一身來到皇家寺院呢?”
“就是因為我總不務正業惹是生非,”李絮耐心闡述說道,“所以在兒時不得陛下喜愛,同樣害得母妃慘遭牽連被罵,有次我把前者得罪狠了,他竟擡手拿起放在書案上面的瓷器砸了過來,而我卻是平安無事。”
“莫非是窮武陛下心慈手軟,故意放你一馬?”
李絮的師父大膽猜測,卻見他的徒弟故作平靜搖了搖頭,“因為我的母妃從旁邊沖了過來一把将我抱住保護,并且額頭留下被瓷器弄傷的痕迹,滾燙的茶水也順着她的下巴滴在我的臉上。”
“阿彌陀佛,”李絮的師父瞬間動了恻隐之心,閉眼念起咒語,而後又再寬慰他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想必窮武陛下這般怒不可遏也是因為心急如焚和恨鐵不成鋼吧,為人爹娘可以理解。”
李絮聞言卻還搖了搖頭,“父皇是否因愛生恨我不知道,但是母妃說了和你一樣的話,她要我理解她的夫君,理解對方身為帝王的無可奈何。所以在她因為保護我而受傷以後,卻仍恭恭敬敬跪在前者的腳邊祈求他的寬容,關心他的身體,然後帶我離開那個是非之地。”
“她牽着我的手走在趕往自己宮殿的石子路上,問我有無受傷,我沒回答,卻聽見了上方傳來母妃由于顔面掃地和擔憂恐懼從而聲淚俱下的音響,可是分明作為母親,作為妻子,她都已經足夠出色和盡職盡責,但是因為我的愚笨還是無法得到應有的贊賞,而我也不過因為背不出來先輩枯燥無味的詩詞歌賦,就被貶斥,責罰。我才知道,這個世上最難讨好的就是男人,尤其是有權有勢的男人,何況是陛下這種狂妄自大,窮兵黩武,仗着自己兵強馬壯國富民強,動辄便對周邊國家動刀動槍,威脅恐吓,強烈要求他們毫無條件投降納貢的不講道理的漢子。然而因為他是帝王,一舉一動都能載入史冊,所以這樣野蠻的行為并不能算是不講道理,而是該被稱為開疆拓土四海揚名的壯舉。”
李絮的師父調笑說道:“這樣的人若非貴為帝王,放在普通人家多半隻能是個整日埋頭苦幹,絲毫不疼老婆孩子,隻知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農夫,哪裡還能娶到像是純良皇後這等隸屬書香門第,蕙質蘭心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呢?”
接着他又說道:“所以你是為了這個,才會故作乖巧踏入皇家寺院的大門?并且對于枯燥無味的參禅打坐絲毫不喊勞累,死心塌地待到如今?”
李絮嘴角緊抿,“也能這麼說吧,畢竟從我母妃受傷落淚的時候算起,我就已經不知壓抑自己的本能多久了,目前的我不止不再輕易和太傅作對,甚至主動時刻吟誦那些枯燥無味的四書五經,還要裝模作樣鑽研裡面所謂高深莫測的至理名言和背後的特殊含義,更要根據這個經常引經據典達到出口成章妙筆生花的效果,着實叫人意興闌珊。不過與衆不同的是,我因先生的贊賞獲得了陛下的刮目相看,他也不再随意打罵我和母妃,看着後者日漸好轉的境遇和生活,我偶爾才會覺得循規蹈矩按部就班的日子有些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