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紋路清晰,卻隐約泛着一層極淡的金光。生死簿上"即生即死"的判定讓他能觸碰陽世之物,卻又算不得真正的活人。這個簡單的問題,竟讓他一時語塞。
"媽媽!"和遙輕輕握住母親緊繃的手指,"深呼吸,聽我說。"
她慢慢将母親的手包進掌心,感受到那冰涼的顫抖。一步,兩步,她牽着母親向父親走去,在距離他還有一臂遠時停下。
"你看,媽媽,你能看見他的,對不對?"和遙輕聲引導着,慢慢擡起母親的手,"他不是鬼,真的。你摸摸看。"
任詩韻的指尖觸到了官服的衣角——
雲紋錦緞的涼滑觸感真實得可怕。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收攏,攥住了一小片衣料,靛青色的布料在她掌心皺起,又随着顫抖的指節舒展開來。
和志明瞬間僵直如雕塑,連呼吸都停滞了。二十年的陰陽相隔,此刻妻子的溫度透過官服傳來,燙得他魂魄都在戰栗。
"爸爸是因為......"和遙正要解釋,卻被父親輕聲打斷。
"遙遙,"和志明的目光始終未離開妻子的臉,"讓我自己來說,好嗎?"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任詩韻熟悉的溫柔固執——就像當年堅持選擇做一名警察一樣。
和志明緩緩擡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詩韻,我們......去屋裡說?"
任詩韻的瞳孔微微擴大。這個稱呼——自從女兒出生後,他就再沒這樣叫過她,總是跟着女兒喊"孩她媽"。
她遲疑地看向女兒,和遙輕輕點頭,眼裡是鼓勵的微光。
一步,兩步。任詩韻邁出腳步時,官服下擺的金線暗紋突然流轉起來,在燈光下劃出細碎的光痕——像是冥冥中有誰在見證這場跨越生死的對話。
主卧的門輕輕合上,将二十年的思念與疑問關在了裡面。
和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貼在主卧門上,那動作像是怕驚動什麼沉睡的巨獸。她的眉頭微蹙,表情專注而緊張,似乎連心跳都刻意放緩了節奏。
然而,無論她怎麼努力傾聽,門後卻隻有一片死寂——不是那種舒适的靜谧,而是令人不安的、完全真空般的寂靜。
"奇怪……"她小聲嘀咕,"隔音這麼好嗎?"
為了确認自己的判斷,她換了個角度,甚至把整個臉頰都貼了上去。冰冷的木門觸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但依舊沒有捕捉到任何一絲聲響。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向客廳的方向。
被一家三口忽略徹底的閻玦正端坐在沙發上,姿态看似随意,實則透着一股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沙發扶手上,和遙沒有看到的是他指尖剛剛收回時,一道淡金色的符咒悄然消散在空氣中,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
谛聽蹲在茶幾上,尾巴尖懶洋洋地掃過閻玦的袖口,眼神裡帶着幾分嘲弄:“無恥。”
作為地藏王菩薩的坐騎,谛聽不僅擁有通天徹地的耳力,更對世間萬物了如指掌。它當然明白閻玦剛才施展符咒的目的,對此,它隻是冷哼一聲,用尾巴甩出一個優雅的弧度,以示不滿。
閻玦面不改色,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後猛地伸手抓住谛聽的後頸肉,狠狠擰了一把。小家夥吃痛,發出一聲短促的抗議,随即靈巧地從他手中掙脫,跳到了和遙身邊,氣鼓鼓地瞪着他。
和遙低頭看了眼谛聽,又擡頭望向閻玦,眼中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就在這時,和遙從卧室門口退了回來,腳步雖輕,卻掩飾不了内心的猶豫與糾結。她站在客廳中央,目光轉向閻玦,試探性地問道:“你……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嗎?”
閻玦擡眸看了她一眼,那雙深邃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期待。他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指尖輕輕敲擊沙發扶手,節奏緩慢而富有韻律,仿佛在等待某種回應。
咚、咚、咚。
每一聲都像在耐心地數着:一、二、三……
——等她開口求他。
"求我。"他最終說道,聲音低沉,帶着幾分若有似無的挑釁。
和遙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她咬了咬唇,轉頭看向緊閉的卧室門,最終隻是歎了口氣:“算了……讓他們自己談吧。”
閻玦指尖的敲擊聲戛然而止。
他的表情微妙地僵了一瞬,眼底那抹期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始料未及的錯愕。
她竟然……不求他?
他本以為,以和遙的性子,一定會忍不住好奇心,軟磨硬泡地讓他透露幾句。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如何拿捏分寸,如何在告訴她真相的同時,又不至于讓她覺得他太過幹涉她的家事。
可她居然放棄了?
谛聽蹲在一旁,尾巴愉快地甩了甩,幸災樂禍地朝閻玦扭了扭屁股,随後屁颠屁颠地跟上和遙,在她腳邊打轉賣萌,毛茸茸的腦袋蹭着她的腳踝,仿佛在說:"你看,還是我靠譜吧?"
閻玦:"……"
他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的銀紋,心裡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