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複己之前來了一趟,把江若江的道具全部還給他了,包括路牽歸還的招魂術卷軸,卷軸如今被捧在江若江的手掌之上。
慢慢地将之卷起,藍發青年抱着卷軸上床,閉了眼。
睡不了,他知道今夜是睡不了的。
月亮近乎圓滿,雨後清涼的空氣哄着卧床的人入眠,刮過江若江臉頰的涼意,宛如發絲。
他記得那頭金發在指掌流動的觸感,輕盈又冰涼,那幾秒反複放送成幾小時的電影。
血滴聲像是鬧鐘,讓江若江一下子睜開眼睛。從密密麻麻的思緒抽身,沒轉換好的腦子中,所想跟所見在重疊,他隐約看見天花闆有一個淡金的身影,再眨眼就不見了。
又到了這時間了。
藍發青年握住卷軸,說出那句咒語。
又是過山車一樣的眩暈感,他與死靈的記憶合二為一。
來到山頂的平地,滿月當空照着前方的神廟。
廟宇的窗紙閃過幾道灰色人影。
這個場景是……
進廟的前一刻。
他之前因為嚴重違反魂靈記憶,在進廟時被傳送回原來的身軀。
這術法還挺貼心的,居然沒有讓他重零開始。
藍發青年扶着廟外的檐柱,環視四周,沒有沖動進廟。
進廟這件事并不違反魂靈記憶,因為廟宇内的景象有被記錄在記憶中。最有可能是他進廟前漏做了什麼,才令合魂終止。
他發現一處草叢凹了下去,明顯是剛有人從這裡通過。
江若江來到草叢前,跟一個腿部受傷的小孩對上了眼。
這個小孩在上一次合魂時見過,就是他談起神廟會發光的故事。
“啊,啊……”小孩叫喚着。
“你怎麼不在圓樓好好待着?這裡很危險的。”
“不知道,突然就……不知道。”
受到驚吓的小孩卷縮在枯葉堆中,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沒事的,叔叔待會就帶你回去。”江若江溫柔地哄道,“我去那座神廟一趟,你乖乖等着,不要出聲。”
小孩點點頭,然後用手把嘴巴捂緊。
江若江又觀察了一會兒,确認沒有遺漏之處,才進入廟中。
廟門開啟即見血漫處處,藍發青年被迫踩在血泊中,面前的景象使他大吃一驚。
金光閃閃的禅杖流淌鮮血,血滴滑過八張白淨的臉孔落地。八個人頭被金禅杖殘酷地串起,微弱的月光照在她們死白僵硬的臉孔,青綠的眼睛上翻露出布滿血絲的眼白,湧現的不甘、憤怒、怨恨……
藍發青年倒吸一口涼氣。
不多不少正是八個,容器儀式已經完成了。
那就代表……
江若江環顧四周,尋找八苦菩薩的蹤影。最後目光落在祭壇處,那裡本該有一尊佛像,從祭壇四角的灰塵來看,也是曾擺放過類似的東西。
如今佛像不知所蹤,因此他才能看見一直被佛像擋住的兩個暗格,一個封得好好的,一個正冒出黑煙。
藍發青年轉身就跑。
遠山之間透出了一絲曙光,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清晨,伴随那絲曙光,黑霧瞬間如爆炸般迸飛,将江若江整個人卷入其中,下半身傳來咔嚓咔嚓碎裂的聲音,整個人撲倒在地,痛覺實打實地傳送到神經。
一雙黑布鞋出現在他視線内。
“哎呀,怎麼來搗亂呢?”
江若江擡起頭,那個人的臉逐漸清晰。
阿……斧?
青年人抱着一個小孩,小孩的頭部受了重傷,頭骨凹進去,血流不止。
他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口,血先一步從喉嚨噴出,鮮紅侵吞了眼前的景象。血色完全消退後,他發現自己躺在硬邦邦的塌上,周圍是圓樓的居民,他們正擔憂地議論着。
“怎麼會在那裡暈倒?”
“是不是偷襲?平康鎮那群人……”
聲帶受損不能言語的他頂多隻能用點頭和搖頭跟居民交流,然而每次轉動頭部都會伴随着猛烈的刺痛,這種狀态是難以告知他們廟中發生的事情了。
一想到鎮長,江若江就覺得寒心,誰能想到鎮長居然就是守在圓樓的阿斧。
昨天出現的男人跟阿斧長得一模一樣,哪怕是父子都無法長得如此相似,唯一的可能是鎮長的外表在之後的歲月内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他是從八苦菩薩那裡得到了永生?還是不老?
圓樓氣氛尚且平和,一切都很尋常,偶爾能聽見外面小孩的嬉笑聲,這表示平康鎮還沒有出手。容器儀式在昨夜已經完成,平康鎮如今獲得了八苦菩薩的幫助,要攻略此處簡直易如反掌。
然而這群人卻一無所知……
江若江眼睛轉了個圈,随後閉上,這是他唯一能輕松做到的動作。
被困在床上的他,隻能在腦海中思考問題。
他昨晚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事情——
八苦菩薩本來是被封印在暗格裡的,如果江若江沒猜錯,另一個暗格屬于第二位神明。能被關在同一個地方的話,他們兩個都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前者解開了封印,可後者沒有。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第二位神明是被八苦菩薩藏到别處了。
他們無法被殺死,就算是同類亦做不到。
那玩家隻能從封印入手。
手臂被人拿了起來,有人坐在他身旁。
誰?
江若江睜開眼,看見一個陌生的女人,皮膚松弛眼圈發灰,腹部有點兒鼓,她的外貌比實際年齡要老,江若江所合魂的這個男人亦然。
面前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既然有嬰孩,那他必然有妻子。
他勉強向她勾起嘴角。
“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女人話說到一半,哽咽起來,“我留不住自己的孩子,你這個王八蛋也不留。”
江若江愣了愣,不知該如何回應。
“要不是修那勞什子路,造那勞什子廟,我們哪能那麼窮,哪能養不起孩子!算了,我也去死好了,都去死!”
她說了很久,哭了很久,自己把淚一抹,站起身繼續幹活。
短時間内失去了孩子,丈夫又癱瘓在床,禍不單行,苦痛過後還是得為生活勞碌。
接近午時,烈日當空,本該讓人覺得安全的白日因為過于刺眼而使人眩暈。江若江注視着窗外的天空,黑煙從山頂飄出,于太陽的周圍盤旋。
糟了……
哪怕是在别人的記憶中,對八苦菩薩的恐懼依舊不會消退,何況他現在是卧病在床動彈不得的病人。
黑霧急速擴散,窗戶的景象剩下一片蒙蒙的黑。過了一個時辰,黑霧才逐漸消減,一切似乎又要恢複平靜。
紅色的手悄無聲息地從門窗潛入房間,這個時間大部分的村民都在房間裡休息。先是男人的嚎啕,緊接着是婦孺的哭啼,紅手在獵殺圓樓内的人類,也包括記憶的主人,江若江看着自己的身體被紅手密不透風地包纏。
忽地,外頭傳來了震響。
有人擊破了圓樓的大門。
紛亂的腳步經過樓梯,每個房間都被外來者踹開,他們在檢查有沒有幸存者。
砰!
外來者打開了江若江所在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