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落到傘面，滴滴答答。

正如葉明珠此刻的心跳聲。

砰。

砰。

亂作一團。

那雙看過來的漆黑眼眸，眼尾微微上翹，帶了幾分漫不經心，像是正好聊到這個話題，回憶起了以前的一些事，随口說出來而已。

“是嗎？”

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眼睑微垂，“可能都是都吃過雨天踩井蓋的虧吧。”

男生撐着傘，薄唇抿起一點弧度，對她的解釋不置可否，“也許吧，她曾經跟我說過，如果雨天踩到了井蓋，就得被人拍五下，才能拍走黴運。”

他的視線一下子變得杳遠，“今天差點就踩到了，她要是知道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感到失落。”

像是想起了很好玩的事，他甚至短促地笑了下。

葉明珠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過了會她才問：“為什麼覺得她會失落呢？”

賀炀頓了頓，懶洋洋地說：“一種感覺吧。”

十歲那年，他被父親送到雲野鎮的奶奶家裡，剛去的第一晚鎮上就下了場暴雨，暴雨持續了三天三夜。

他在暴雨轉小雨的那天獨自撐傘出門，走着走着，忽然一群小孩沖上來嘻嘻哈哈地對着他的背一陣拍打。

半大的小屁孩打起人來不知輕重，他那時又瘦，又沒防備，差點就要摔倒，如果不是一雙肉乎乎的小手及時拉住，新換的白色襯衫恐怕得變成灰襯衫。

“你們打得太用力啦！他都要摔倒了！”

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擋在他身前，氣咻咻地叉腰，“雲野鎮的小朋友守則第一條是什麼？”

一群小孩瞬間收手，齊刷刷喊道：“團結活潑，友愛互助！”

小女孩指着他，“賀炀是新來的小朋友，所以我們要——”

大家叫得更大聲了，“團結活潑，友愛互助！”

小女孩說話顯然很管用，她一出面阻攔，大家從推推搡搡轉為叽叽喳喳圍在他身邊問東問西。

終于有人發現了不對勁兒，“葉明珠，明明我們都是第一次見面，你怎麼知道他叫什麼？”

被叫作葉明珠的小女孩得意地晃着兩條馬尾，嘿嘿一聲：“我就是知道。”

這是賀炀對雲野鎮的初印象。

一群自來熟的小屁孩，和一個時時刻刻昂首挺胸、随時準備為他人出頭的小不點兒。

兩人避開那個水坑，往公交車站走去，走了會，賀炀忽然停住腳步，平靜叫她，“葉明珠。”

沒想到他會叫她的名字，葉明珠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強裝淡定地對視過去，“……怎麼了？”

他把傘偏了偏，目光落在她被雨水打濕的半個肩頭，那雙好看的平直長眉輕輕皺起，“我很可怕嗎？”

“……”她連忙搖頭：“沒有啊。”

他淡聲指出，“可你都快站到傘外面了。”

葉明珠尴尬得臉都紅了。

隻是想悄悄地和他保持距離，不想讓他直觀感受到自己粗粗的胳膊和能占據大半個空間的身形。

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對不起。”

賀炀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但随即隐藏在疏懶平靜的臉下，似是無奈道：“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她張了張唇，想要解釋點什麼，這時，開往鳳凰花園的25路公交車緩緩駛入站台，播報聲響起，她沒有了說話的時間。

“我的公交到了，得先走了。”

賀炀“嗯”了聲，立在站台下，目送她上車。

她找了個窗台邊的座位，想從玻璃窗的倒影再看看賀炀，卻隻看到滿是雨水痕迹的模糊身影。

葉明珠郁悶地回到家，一路上都在回憶賀炀最後那個眼神，不禁在内心無數次埋怨自己。

葉明珠，你現在太不坦蕩了。

煩悶的換好鞋後，無意間瞥到玄關處一把熟悉的傘，程書紅聽到聲響從廚房走過來，在圍裙上擦了擦，見她肩頭濡濕，欲言又止：“……程靈早上拿錯傘了，拿成你的了，哎這孩子，你有沒有淋到啊？”

原來如此。

葉明珠撓了下脖子，“有同學送我到車站……”

程書紅松了口氣：“那就好，我一直看着手機呢，想着你要是沒傘回家，也會給家裡打個電話什麼的，那就好，那就好。”

“程靈回來了嗎？”她把書包卸下，看到程靈的房間門關着。

程書紅說：“回來了，你們去聊會天呀，飯馬上就好了，叫你爸爸回來吃飯啊，今天店裡肯定沒什麼人，聽說你們明天還要開運動會呢是吧……”

她轉身在程靈房門口敲了敲，“靈靈，明珠回來了。”然後進廚房繼續忙活。

葉明珠盯了會程靈的房門。

沒動靜。

她輕輕歎了口氣，推門進了自己房間。

等到晚飯的時候，葉明珠捧着碗，看着碗裡滿滿當當的飯和菜，而程靈似是對桌上的美食完全不感冒，小口小口的進食，葷腥的菜幾乎不沾。

她忽然就有點吃不下飯了。

如果……

她是想，如果她每天少吃一點點，時間長了會不會就能瘦一些？

程書紅給葉明珠夾了個雞腿，“嘗嘗阿姨今天燒的怎麼樣？”

葉明珠為難咽了咽口水，“程阿姨，我已經吃了三個了，要不讓程靈也多吃兩個吧？”

她飯量真的好小啊。

葉茂林也說：“是啊，光讓明珠吃了，程靈，叔叔給你夾一個。”

“靈靈不能吃太多，”程書紅溫柔阻止，“她們跳舞隊對體重要求可嚴格了，每天都要過秤的，來，靈靈，對吃點這個西藍花，促消化的……”

葉明珠和葉茂林面面相觑，程靈面不改色地吃下那顆西藍花，對飯桌上的一切似是毫無知覺。

最後還是葉茂林打圓場：“這樣啊，那我明天買魚，吃魚不會長胖，又能補充營養。”

程書紅囑咐：“你買兩條，我一條做清蒸，一條做紅燒的。”

“好好。”

-

晚上十二點。

葉明珠在黑暗中盯着天花闆，羊數到了999，她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肚子不争氣地傳來咕咕聲。

哎——

她隻是想少吃點，沒想到居然會餓到睡不着。

好想吃點東西啊。

掙紮許久，葉明珠終于決定爬起來，摸着黑小心翼翼來到廚房。

正欲打開冰箱時，不知哪裡傳來了輕微的嘔吐聲，吓了她一大跳。

然而，還沒等她來得及做出反應，客廳的燈“啪”地一下亮起，程書紅本來準備上廁所，聽到廚房有動靜，眯起眼瞅了瞅，不确定道：“誰在廚房？”

借着客廳的光，葉明珠也看清了蹲在廚房裡的另一個人。

——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