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的掌心紋路幹淨又清晰，小小一盒大大卷在他寬大的手掌裡，形成鮮明的反差。

他們上一次吃大大卷，還是在雲野鎮的時候，賀炀記得，葉明珠當時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了好多好多盒，鎮上的小朋友見者有份。

他們一邊撕，一邊吹泡泡，比誰的泡泡吹得大。

有人興沖沖問她：“隊長，吹得大有什麼獎勵啊？”

葉明珠指着山野上湛藍的天空，用胳膊比劃了好大一個圓，語氣堅定道：“等到泡泡吹到這麼大的時候，泡泡就會變成熱氣球，熱氣球你們知道嗎？可以飛到天上去！它會載着爸爸媽媽來見我們！”

沒有人會懷疑葉明珠的話，她帶着他們玩，自掏腰包買零食吃，就連鎮上的大人們都把葉明珠時刻挂在嘴邊。

既然她說爸爸媽媽會來接他們，那他們隻需要把大大卷吹得更大就行。

唯獨有一個人不信，那個人就是賀炀。

他們玩吹大大卷遊戲時，他總是坐得離他們遠遠的，百無聊賴地拽着跟狗尾巴草玩。

後來，他在雲野鎮無盡的等待中，竟然也産生了一絲幻想——他的父母遲遲不來接他，是因為他還沒有吹出一個足夠大的泡泡糖嗎？

他本想問問葉明珠，還有沒有多的大大卷，然而，那次遊戲卻以不愉快告終，因為有一個男生吐掉已經變硬的口香糖，大聲質疑她究竟有沒有見過熱氣球。

鎮上的孩子都沒見過，大家把視線投向了唯一從省城來的孩子——賀炀。

“你見過嗎？”他們聒噪地圍在他身旁問個不停。

葉明珠站在原地沒動，遠遠瞧着他們，她的手指被她絞來絞去，剛剛還被簇擁着的小女孩，轉眼間落了單。

随着時間推移，她的鼻尖輕輕皺起，嘴巴也不自覺抿着。

他覺得葉明珠好像要哭出來了。

他見過熱氣球，在電視裡看到過，依稀記得已經成年的表哥說造一個熱氣球得花多少多少錢，絕不是五毛錢一盒的泡泡糖就能完成的事。

夏天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灑在每個人臉上，每個人都在期待着他的回答，仿佛他的答案就是一道聖旨，能徹底為這場是真還是假的遊戲蓋棺定論。

可，如果是假的……

他忽然發現，比起遊戲的真假與否，他更讨厭看到葉明珠露出那樣忐忑不安的神色。

最起碼，如果是真的，那麼現在圍在他身邊的這群人就又會湧向對面的葉明珠，而他的耳朵也不用被噪音包裹。

所以，就是真的。

果然，他說出來後，又獲得了久違的甯靜。

那天晚上，奶奶家的房門被敲響，紅裙子的女孩站在門口，睜着一雙圓潤澄澈的眼睛，大大方方地說：“奶奶好，我找賀炀。”

小少年都快睡了，頂着蓬亂的雞窩發型出現，葉明珠捂着嘴巴撲哧一笑，把他拉到樓梯一角，攤開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掌，漆黑圓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要嘗嘗嗎？”她小心翼翼又滿含期待地問。

他突然發現這樣的請求他難以拒絕這樣，盡管奶奶叮囑過他換牙期不能吃糖。

但說來也奇怪，那晚他真的夢到了熱氣球，熱氣球載着他的爸爸媽媽來接他回家了……

……

葉明珠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粉色大大卷，頭皮微微發麻。

賀炀小時候就不怎麼喜歡玩這種遊戲，怎麼離開雲野鎮後反倒是想要懷舊了？

是在試探她嗎？

她搖了搖頭，可是舌頭就跟打了結似的，“不吃”這兩個字說出來時差點咬到。

賀炀聽到她這麼說，倒也沒勉強，把粉色的盒子揣進褲兜裡，和他們繼續往裡逛。

他還是站在了外邊，不着痕迹地擋着來往的人群。

葉明珠有些懊惱，她是不是把氣氛搞冷場了啊？

她

偷偷瞥了眼身邊的人，見他臉色沒什麼變化，還是剛剛那副表情，仿佛剛剛就是随口一問。

她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你想問什麼？”忽然，賀炀冷不丁出聲，側臉看向她。

葉明珠一時沒防備，哎了聲，隻好問了一個很安全的話題：“你國慶準備去哪兒玩啊？”

賀炀擡眉：“就這？”

似乎對她的提問不是很滿意。

就這啊。

不然她要問賀炀你是不是認出我了啊？

她應該永遠都不會問出口。

“沒準備去哪兒，”男生一隻手插在褲袋裡，慢悠悠道：“還以為你要問我運動會那天為什麼沒來拿手機。”

人群熙攘中，他就這麼雲淡風輕地說了出來，倒顯得她剛剛的提問确實很敷衍。

而他如此大大方方的提起，一時間，莫名的酸澀湧上她心頭。

“那個人說是你發小。”她聲音發澀。

但還有一句沒說出來。

那個女生說你們有一塊長大的情誼。

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賀炀聞言掀了掀眼皮。

其實他那天本來是叫周璟去拿下他手機的，結果莫名其妙變成了梁音琦送過來。

周璟後來解釋說他去五班的路上正好碰到了梁音琦，梁音琦說她也要拿點東西，剛好順路，他就讓梁音琦去了。

賀炀食指撓了撓眉尾，籲了口氣，歎道：“我說過那麼多句話，怎麼偏偏就記了這句？”

葉明珠凝神聽了半響，然而這個舊貨市場裡鬧哄哄的，她沒聽清，忍不住追問：“你說什麼？”

女孩頭頂毛茸茸的，發絲都發着亮，他微怔了下，旋即說：“沒什麼。”

葉明珠卻以為他不想對她這個旁人做過多解釋，掩藏住眼裡的失落，低低“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