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牛乃棠為了送這個禮物，商量了足足兩天呢。

本來想送模型，但兩個人把各自的零錢包翻了個底朝天，愣是還差五十塊。

沒辦法退而求其次才選了這個。

猝不及防被人殺了個回馬槍，過了好半響，賀炀才不确定道：“你确定？”

葉明珠點頭：“确定啊！”

教室頭頂的白熾燈亮到晃眼，少年依舊闆着臉，但神情變得有些莫測，難以直接從他的語氣語調判斷他此刻的心情是喜悅還是不悅。

他清咳了聲，不自在地别過臉，“送我這個幹什麼？”

不知怎的，葉明珠莫名覺得喉間有點幹澀，思緒跟卡殼似的，變成一幀一幀。

該死。

明明和牛乃棠演練過好幾次，偏偏在關鍵時候卡殼。

賀炀沒說話，耐心地等待着。

終于，正當她硬着頭皮準備開口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道氣如洪鐘地亮嗓，是學校慣例查房的老師，“五班的燈怎麼還亮着？都十點半了還不走？”

跟着下一秒，手電筒的光直直射過來，晃了幾圈，像是在确定到底有沒有人在。

葉明珠心一驚。

環顧四周，教室裡現在就剩她和賀炀兩個人，萬一老師上樓發現他們還不走，肯定要扣班級分，還會告訴班主任孟龍。

依照孟龍的性格，他肯定是不會說賀炀的，那就是她了。

賀炀率先反應過來，鎮定自若地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兩秒後，他定了定神，獨自走出去，朝樓下的老師回應：“老師，我馬上走。”

巡查老師的手電筒映亮男生的臉龐，見是賀炀，也松了口氣，默認他是上完了競賽班的課，留在教室補白天沒上的課。

“是你啊，早點回家吧，現在太晚了，别讓你父母擔心。”

“好的。”

“記得把門窗都關好。”

“知道。”

手電筒的光驟然消失，賀炀走回教室時，示意葉明珠先别出聲，兩人以最快速度收拾好書包，葉明珠要送的禮物還躺在課桌上。

他猶疑片刻，果斷塞進自己書包裡，然後關上燈鎖好門，和葉明珠兩個人一路貓着腰穿過走廊和操場，直至校門口的保衛亭。

夜色太黑，葉明珠跟在賀炀身後，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氣都不敢喘一下。

賀炀人高腿長，就算彎着腰走路，步伐也比她大不少，偏偏她又是個近視眼，走着走着，一個沒留神踩到了花壇邊的小石子，腳底一滑，沒忍住抽了口氣。

“怎麼了？”賀炀回頭問。

葉明珠咧着嘴，用氣音回：“沒事，就是有點看不清路。”

少頃，眼前忽然伸過來一隻手。

賀炀側着身說：“走吧。”

葉明珠愣愣看着眼前這隻骨節分明的手，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她就是這麼牽着對誰都冷冷淡淡的賀炀，指着雲野鎮的每一處建築與風景一一做介紹。

“這是雲野山，下面就是水庫，水庫不要随便去哦，那裡會淹死人的。”

小女孩用稚嫩的童音複述着大人們平日的叮囑，然後朝他伸出自己的小手，大聲說： “走吧賀炀，我們現在回家！”

一瞬間，山野變幻，花草鳥叫、水泥矮房鬥轉星移間成了高樓大廈和精緻的紅牆灰瓦，他們也變成了小大人模樣，原本稚嫩的小手瞬間抽條，變得修長有力，延伸而上的小臂也青筋微微綻起。

幸好周遭一片黑暗，她的臉熱也就不會被眼前的人發現。

不敢再猶豫，怕巡查老師發現他們，葉明珠輕輕握住賀炀的手。

旋即，一股力量帶動着她，貼着牆，悄無聲息地躲開門房大爺的視線，穿過門亭，直至跑出校門外很遠很遠，才喘着氣放松下來。

兩個人平複好心情才去看對方，陡然間才發現兩個人拉着的手還沒松開，瞬間跟觸電般似的迅速撤回，臉上都帶了點難以言喻的别扭神情。

好在沒人注意他們，賀炀摸了摸鼻尖，“太晚了，送你回家吧。”

葉明珠怔了怔，“那你呢？”

“我待會打車回家就行，現在不堵車，很快的。”

他的理由無懈可擊，葉明珠隻好應下，快十一點了，公交車已早已收班，幸好鳳凰花園離七中也不是很遠，走路不過二十幾分鐘的事。

兩個人背着書包往鳳凰花園走去，葉明珠捏着書包肩帶，喉嚨幾經滾動，終于在快到小區門口時，對他說出了今天為什麼送禮物的原因。

賀炀靜靜聽完，不自覺皺了皺眉：“補習就補習，送禮物幹什麼？”

葉明珠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因為我和牛乃棠的基礎都不怎麼好，馬上就要分班考試了……”

所以如果他願意的話，勢必要多花點時間。

不過這沒什麼，高一的課程他學得差不多了，雖說現在大半心思在競賽上，但幫葉明珠和牛乃棠補習也算是查漏補缺，還能順便鞏固學過的知識。

他幾乎是沒什麼猶豫地就答應下來，葉明珠眨了眨眼，沒想到事情進展得這麼順利。

“不過分班後，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葉明珠連忙追問：“什麼事啊？”

賀炀低啧了聲，“還沒想到，到時候告訴你。”

“好吧。”

葉明珠答應下來，賀炀總不見得會讓她去幹搶劫銀行這種犯法的事吧，那她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

送完葉明珠，賀炀攔了輛的士，打車到小區門口下。

這裡是江陵有名的富人區，小區安保很嚴格，所以司機隻能把車停到外面，對賀炀說：“抱歉小兄弟，不是我不想進去，這實在沒辦法，進不去。”

“沒事。”他付了車費，推開車門，疾步回到家裡。

家裡還是沒人，餐桌上有阿姨做好的飯菜，下面是恒溫墊，一直溫着菜，隻需要他掀開餐盤蓋即可。

他簡單扒了兩口後就進了卧室，将書包卸下，過了會，才把葉明珠送的禮物拿出來擺在桌面上。

藍白相間的包裝上是一根粉色的絲綢緞帶，打了一個小巧精緻的蝴蝶結。

男生眼皮微掀，定睛看了好一會，才開始上手拆去拆。

包裝還算簡單，他慢條斯理抽開緞帶，露出裡面白色的硬包裝盒，又使了點勁兒打開，似有若無的香氣襲來，鼻息輕動，手上動作沒停，直到看到禮物完全展露在他眼前。

是一個貝殼形狀的藍牙音響。

裡面附贈了一份手寫版的使用指南。

這回倒是真的葉明珠寫的信。

賀炀輕輕吐出一口氣，自己都沒察覺到嘴角已經随着信件内容，彎到了最大弧度。

小小的哆啦A夢雙手撐在腦後，坐在貝殼中間，葉明珠在信上說，撥動旁邊藍色的唱機就能投影。

他按照這份使用指南，把房間的燈都關上，用手電筒照着，撥動了這個藍色按鈕，刹時，白色的牆面折射出藍熒熒的光，海浪的白噪音響起，他的心也好似被這溫柔的聲音輕輕撫平。

哆啦A夢不知疲倦地轉動着，他也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陷入這一刻難得的甯靜。

“哆啦A夢這麼厲害？”小女孩問，“那它能把大大卷變成熱氣球嗎？”

小男孩躊躇了下，點點頭：“它有一個叫任意門的口袋，這個任意門可以帶我們穿越過去……”

“哇，那以後你要是有了哆啦A夢，可以把我送到我媽媽那裡去嗎？”女孩的語氣變得惆怅，“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媽媽了。”

但這一次，小男孩卻沒有回答，他沒有哆啦A夢的口袋，自然無法把她送到她媽媽那裡去。

他十一歲離開雲野鎮，此後無數次想要尋找一個任意門，能讓他回到雲野鎮，回到無拘無束、無憂無慮的童年。

可是沒有，這個世界當然沒有任意門，就連哆啦A夢也隻是一個動漫人物，它隻活在電視機裡。

周璟曾問過他，你那個朋友還在假裝不認識你嗎，你就沒想過拆穿他嗎？

怎麼沒想過。

但這一刻，他近乎喟歎地想，或許她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他也就沒必要去做一個掃興的人。

畢竟重逢已是上上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