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行不通,我和石娅又試圖從樓梯口那裡下去,但也被同樣的力量阻隔住了。
我伸手解着身上的繩子,粗糙長滿毛刺的麻繩深了一段顔色,我借着月光仔細看了看,繩子上洇着血色的手印。
石娅從六樓下來時沒有看到屍體,說明她看到的屍體死亡時間早于我看到的——也就是說這個手印是出自于另一個人的血液,在石娅發現的屍體之前還有死人。
我的猜測真是準确,這個爛尾樓裡果然不止兩具屍體。
現下也沒什麼其他辦法,我和石娅坐在靠牆角落,一邊注意着周邊動靜,一邊小聲聊天,寄希望于天亮能帶來什麼新的轉機。
我逐漸回想起了很多東西,但就整個人生而言仍然是滄海一粟,隻能單方面聽女孩講述她的生活。
石娅說她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包括一個媽媽和一個人渣。
小學時候,每次人渣毆打媽媽,石娅都會報警。但似乎警察也不會接管這些“家務事”,一次次的希望化為失望後,石娅便不再嘗試求助。
來到這裡之前,沖突又一次爆發了。漫長的毆打聲和哭喊聲結束,卧室裡的石娅也終于累了。
她就這麼躺在床上睡過去,醒來便看到了灰色的水泥牆。
“不知道媽媽有沒有發現我不見了。”
石娅怔怔地看着地上方形的月光,自言自語,“如果我就此消失,她說不定就離婚了,她總說不離婚是為了我。”
我安慰她:“沒事,那隻是她找的借口。”
“這種人,就算你沒了她也不會離婚的,放心。”
“……?”
石娅扭過頭看我,視線直直落在我身上,欲言又止。
“那個,”我為自己找補,“我的意思是,你不一定要自暴自棄,想着消失啊什麼的。”
石娅歎了口氣:“可是……”
她的聲音被我們頭頂傳來的古怪人聲打斷。
一開始是氣音一樣的哭泣,求饒的低語,随後聲調落下,壓抑成沉重的哭嚎,像是從胸腔發出來似的。
石娅的表情僵硬在臉上。
“這是媽媽的聲音,”她的呼吸和聲音一起變得急促,“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這種聲音……”
這樣說着,她茫然地站起身,似乎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想要朝樓上走去。
我伸出手,拽住她的手臂。
女孩的手臂纖細,冰冷,這樣被我一拽,她整個人都停了下來,無法前進。
她就像她看起來那樣的柔軟無力。
“别去看了吧?”我問她的意見。
“你的媽媽其實早就已經死了,不是麼?”
女孩突然扭回頭,看向我的眼神冰冷,寫着不可置信。
我語氣平靜地繼續道:“8月13号,那天父親又打了你的媽媽,不知道是出于什麼原因,那次他下手比以往都重,你睡醒一覺去看媽媽,發現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已經死了。”
“然後你從倉儲室裡找出了麻繩,纏在了你那個對一切渾然不知、醉後隻想大睡一覺的父親脖頸上。”
我一邊叙述着這些,一邊站起來,松開石娅的手臂。
“你勒死了他。”
“醒醒吧,”我歎氣,“現在天氣已經這麼涼快,夏天早就過去了,你媽媽也早已經火化了。”
明明已經是穿着外套的深秋季節,女孩卻仍然是夏日裝束。
聽到這句話,短袖露肩的石娅似乎也意識到了天氣的寒冷,左手搭在右手的上臂,朝我露出訝異神色。
“你在說什麼?媽媽怎麼會死?”
“你真的不記得了?”我反問她。
石娅轉過臉,不再理會我,徑直朝着樓上沖去。
我跟在她身後,轉過一層樓梯,哭喊聲更加清晰,越過她的背影,我看到了一個在地上扭曲翻滾的男人。
哭喊在樓層裡蕩起回聲。
——這裡沒有發出喊聲的女人。隻有哭喊和男人。
這裡當然不會有石娅的媽媽,也不會有石娅的父親——在地上翻滾的男人是那個長臉男人,也就是我之前和石娅提及過的,搶劫通緝犯的其中之一。
他們一共三個人,9月初在本市流竄作案四起,最後一次被監控捕捉到,是出現在爛尾樓的附近。
我已經全部回想起來了,我是誰,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進入這裡之前,我都拿到了什麼資料。
“原來是這樣,你真的忘記了。”我朝房間的四周看去,“這裡是你築造出來的‘靈域’,當然要遵守的你的規則。隻要進入這裡,都會受到腐蝕,失去自己過往一個多月的回憶。
“這是你為自己設定的規則:你想忘記母親死去、你親手殺死父親的記憶。”
“而每次當有人類闖進來,如果是和你父親年紀相差不多的男人,你就會把他當作那個害死你媽媽的人,爾後殺死他。”
我歎息:“這一個月來,爛尾樓方圓一裡之内已經出現三具被勒死的屍體了。因為你不想讓屍體留在樓裡,實在是造成了很多麻煩。如果不是這樣,估計要更長時間才會有人發現古怪吧。”
官方人員找到姚千也會更晚。
“總之,”我說,“既然我已經回憶起來,你也應該意識到了吧,這裡的規則正在遭到侵蝕……一切的真相,你應該都已經想起來了。”
石娅終于轉過身,面朝着我,她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天真年幼的臉上露出悲傷可憐的神色。
“既然你已經知道這麼多,又為什麼要進來這裡?”她問。
“畢竟那幾個逃犯還在這裡面。”我無奈解釋,“雖然他們出來恐怕也要判死刑,但總還是得堅持人道主義原則,救救試試吧……”
其實我也不願意進來,但畢竟這是客戶的要求,不好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