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誼曾經在閑聊時抱着科學态度問過我一個問題:殘靈會不會做夢?
他好奇的點在于,夢到底是所謂人類大腦無意識的活動,還是魂靈情緒的一種表達形式?
我的答案是會,至少我是會做夢的,隻是次數很少,形式單調。我對此解釋為是生活的閱曆很少,缺乏素材。
任務結束,阮之秋還需要進行彙報。而根據阮之秋給我的地址,我先行到了阮之秋的家裡。等待她回來的時間裡,我附進客廳的沙發——盡管無論桌子還是沙發,我都無法感受到其質感,但畢竟從視覺而言還是沙發比較令殘靈舒适——淺淺地睡了一會兒。
這一會兒竟然也不安生,我做了關于那段記憶的夢。
那是殘靈試圖用幻覺動搖我所做出的最後努力。
大概在我的回憶裡實在無法發掘到有用信息,它終于從姚千的記憶裡找到了認為足以令我情緒失控的東西。
幻覺裡的畫面如此清晰,細節也豐富,與我了解不了解的結合在一起,看不出錯漏,很難被認定為捏造産物。
睡夢裡,我再次以第三人的視角觀看這段畫面,對自己進行了短暫的反思。
其實即便沒有這些,我心想,我也應當察覺出來的。
姚千為什麼要複制石娅的靈能力,從桃源村回來的當晚又為什麼會面對着我突然淌下淚來。如果他确實不知道我是如何死亡的,那麼靈域中,姚千魂靈看到的、存在有古怪老者的那個場景又是什麼?
那顯然是确定我死亡的畫面之一。
結合我所見到的所有畫面,答案已經再簡單不過。
失去我死亡的記憶是真的,但姚千對我說的話是假的。
再次遇到我的姚千,早已經通過複制石娅的靈能力,恢複了他的記憶。也就是說,從桃源村靈域回來,他一直都知道我是怎樣死去的。
但是他始終否認,拒絕告訴我真相。
我承認自己對姚千感情的原因之一,來自回憶中姚千與醫生的對話。這一幕确定了姚千失憶的事實,抹去了我對他最後的懷疑。
然而推翻來得如此迅速,我這本就不太合理的戀情還沒新鮮兩天,便在分崩離析的邊緣搖搖欲墜。
這種時候,或許我應該詢問姚千真相到底如何,堅決不做某些影視作品裡拒絕溝通、令觀衆着急的主角。
可另一個問題也擺在我面前:即便姚千再度給出我一個答案,我還會相信嗎?
當然不會。
無論他說什麼,我都不能再心無芥蒂地接受新答案。那個事件的幸存者隻有姚千一人,客觀存在的過往已經很難被證實,變成了虛無缥缈、任人粉飾的故事。
而我再也不可能相信這個故事。
阮之秋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我坐在手機前愉快地打着手機遊戲。由于我并沒有身體這種麻煩東西,操縱遊戲變得異常簡單,幾乎不會卡關,阮之秋朝我打招呼的時候,我已經打通了主線的一半關卡。
“吃飯了嗎?”我像正常人類一樣詢問這個問題。
阮之秋朝我笑笑:“在外面吃過了。”
她看起來有些疲憊,但還是很有聊天興緻的樣子:“地址好找嗎?下午在這裡無不無聊?”
沒等我說話,她又笑道:“今天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了,接下來半個月都沒有事情,姐姐有什麼想做的我都可以陪着。”
我正要說話,她将自己陷進沙發,又自顧自地繼續道:“其實也不應該叫你姐姐的,小蘇姐,你看起來比我還小了。”
我終于問她:“你多大了?”
“二十七歲,比你小兩歲。”她說。
我知道我看上去是什麼樣子,在風鈴遊樂園時,我又借着廁所維護得幹幹淨淨的鏡子,仔細地打量過自己好幾次。我還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永遠停留在我死去的那一年。
我想起樂語提到過,現在阮之秋同樣這樣說,這顯然是人之常情,多年不見的故人還是當年的樣子,多少該給人感慨的空間。
但是姚千從來沒有這樣說過,回憶裡叫我名字的後兩字,現在也這樣稱呼,缺少改變,缺少情感流露,讓人很難摸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說:“那你也不用叫我姐姐,叫我什麼都好。”
“我從小叫到大的。”阮之秋否決了這一提議,“而且說不定我多叫叫,你就能想起來了呢?”
我在靈域裡看了那麼多回憶都沒能想起來,自然對此不抱期望。而随着經曆了這麼多,我也逐漸有了新的想法。
姚千曾經說過,殘靈是因為執念而出現的,而一個失憶的殘靈不會有執念存在。從另一方面說,失去記憶的我原本就不應當出現。
但我還是出現了,這證明包含着我記憶的執念,必然也是存在的,而非徹底遺失。
然而看到這麼多回憶片段的我仍然無法恢複絲毫記憶,或許正說明了一點——失去的記憶并不在我的身上。
我的回憶遺失在了其他地方。
甚至并不隻是我生前的回憶,難道我作為殘靈是在我死後八年才突然誕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