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整潔白淨的辦公室,眼前卻是外婆拎着紙袋的手,滿是皺紋的手和加大加粗的“必修一”逐漸重合,又變成密密麻麻的黑點。
說不清是恐懼還是焦慮的情緒自腳底開始,一步一步地蔓延至他的膝蓋、小腹、胸口、脖子。
他突然很想吐。
胃裡的翻湧沒由來地撞擊着他的肺腑,讓他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來得及說,遍逃一般離開辦公室。
談無疾的輕喚響在身後,魏良卻不敢停下腳步。
他在廁所吐了一通,昏天黑地,眼前的黑點讓他渾身發抖。
意識清醒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天台護欄邊。
二十三層樓高的住院部,從天台向下看時,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像是螞蟻,來回奔走着。
或急切,或崩潰,或欣喜。
魏良沉默地看一會,想,跳下去的話,一切都不用愁了。
學校會退錢吧,就算是不全退,那也有一些,至少能撐個一周。
他還有保險,應該也會有錢吧。
要是他死之後,他們家的悲慘事迹被發到網上,那些好心的網友也會捐款吧。
甚至再惡毒一點,醫院也會賠錢吧。
這樣的話,外婆和魏杉可以撐下去,或者......
手機“嗡”得一聲,打亂魏良的思路,是外婆發來一條短信。
【外婆】小良,上面風大。别吹感冒了。
魏良怔怔地看着短信,雙腳不受控制地後退幾步,離開搖搖欲墜的護欄。
他極緩慢地蹲下身,把頭埋進膝蓋裡。
握着手機的手因為用力過度發出咔咔的響聲,魏良在它的掩蓋下,低聲嗚咽起來。
魏杉确診後一個月,魏良躲在天台,哭了半個小時。
沒人知道,或許所有人都知道,隻是默契地閉口不談。
*
九月一日,三中報道的日子。
魏杉前一天夜裡使勁撒嬌,換到了和魏良一起去報道的機會。
她被外婆推着,好奇地探頭探腦。校門口人很多,但像魏杉這樣坐着輪椅的小光頭實在少見。
魏良敏銳地聽見幾句令人不悅的話,皺着眉看向聲音的來源:是兩個一臉猴樣的吊梢眼男生,一胖一矮,正壞笑地看着魏杉。
那視線實在惡心,魏良壓下心頭的怒意,卻恍然聽見這兩個人計劃着要去天台。魏良确信這句話是和他說的,因為他們說完後,挑釁般地朝他揚起眉毛。
魏良自覺心理年齡已經幾十歲,不屑與這些小屁孩一般見識,卻還是在把魏杉和外婆送走後,轉身去了天台。
學校的天台和醫院不一樣,學校為了防學生,一般都會給天台上鎖。魏良去到的時候,鎖已經被人撬開。
倆男生戲谑地看着魏良,估計因為魏良又矮又瘦,沒把他放在心上。
可五分鐘後,他們被魏良一拳錘到地上後,兩個人抱頭縮在一起,就差跪地求饒。
魏良當然不會放過他們,他拿出手機錄像,讓兩個男生熱淚盈眶、感激涕零、深惡痛絕地向魏杉表達歉意後,魏良又一人補了一腳。
放人前,還特意“叮囑”他們,不許把這件事說出去。
兩個人哪還敢說,逃也似得就沒了影。
魏良冷笑一聲,活動着用力過猛的手腕,轉身想回教室,餘光卻掃到樓梯不遠處的圍欄下,坐着一個好看的男生。
男生穿着白T,胸口的logo魏良在商場找工作時見過。他當時隻在外面掃了一眼,一件背心賣八百九十九,魏良實在是沒敢進去。
但男生明顯不在乎這些,他低頭翻着手裡的書,沒因為魏良的視線停下動作,隻是在壓住被風吹動的書角後,擡眸看他一眼:“拳法不錯。”
魏良認出他了,畢竟男生這張臉,已經優越到看一次就忘不掉的程度。
更何況他已經偷偷看過很多次。
尤徊安臉上沒有表情,落到魏良身上的視線也令人捉摸不透。
魏良盯着這樣的視線走到尤徊安身邊,在他旁邊坐下:“優等生,你在看什麼?”
尤徊安默不作聲地挪開,在兩個人之間留出十厘米的距離。
他狹長的眸子瞥向魏良,把手裡的書立起來,漏出封面上的幾個大字“高中數學選擇性必修二”。
魏良:“......”
他不可思議地擡頭:“今天是剛開學沒錯吧?”
或許是他的表情過于驚訝,尤徊安唇角微揚:“真正的優等生,都會提前預習。”
魏良大腦突然空白一瞬,無厘頭地冒出一句:“你有點像我妹妹。”
“什麼?”對方嘴角的弧度兀得消失,換成幾分冷峻與譏诮,“我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