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是這個季節,這個天氣,這個溫度,第一次遇到魏紫。
六歲。
盛夏,草叢裡不知名的小野花開着,風吹過帶起一陣陣陽光下青草的味道。
即将上小學的程約正和家附近的小夥伴們玩鬧,一個從沒見過的孩子在他們旁邊一直看着他們玩,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喊道,我是新搬過來的,我也想和你們一起玩。
小孩總是很容易玩得融洽。
坐在石階上的程約看着幾個不亦樂乎的同伴,尤其是裡頭穿着灰色褲子白上衣、留着短發的新來的。作為老大他還沒說點什麼呢,他想了想,從石階上跳下來,扯了一下那個小孩的頭發。
對方摸了摸被扯疼的頭皮,很疑惑地看着他問:“你扯我頭發幹嘛?”扯頭發确實不是什麼禮貌的打招呼方式。
“你是女生嗎?”
“我是女生啊。”
他心裡飛快想了想,說:“你為什麼不是長頭發?我認識的女生都是長頭發。”
魏紫雙手把頭發往小小的腦袋後撥,把手指頭變成梳子和橡皮筋,想把頭發圈起來,可兩側還是有一绺一绺的頭發慢慢垂下來。
“會長長的。”
程約看着她手放在腦後認真的表情,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幹嘛的,于是咳了咳,說道:“我叫程約,我是這裡的老大,以後你跟我們混了。”
“好,我叫魏紫。”那個叫魏紫的女孩擡起臉,“咯咯”地笑了。
“喂,”程約苦着臉,轉頭看向身後的小女孩,“你别老是跟着我啊。”
魏紫給程約起了各種各樣不同的外号,幾乎一天一個,她成天跟着程約四處玩鬧,光明正大喊他不同的外号。剛開始程約對于這小跟班還是比較寬容的,畢竟作為老大有那麼幾個跟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都習以為常,可是——這個家夥實在是太能纏人了!
魏紫好像聽不到他說什麼似的,笑嘻嘻地從石階上跳下來,又跟上去,像甩不掉的小尾巴。
那時候程約想不到,這條小尾巴會跟着他八年之久。
有一回他終于是煩了,畢竟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如果總跟女孩子玩,是會被同伴取笑的。回頭看到小尾巴還在,他突然向前猛跑,魏紫也就跟着他一路飛奔。
程約往舊居民區跑,那裡巷子多,相互交錯,而且牆高、樓間距小、光線暗。
這回能甩掉她了吧。他心裡這麼想。
再回頭,總算看不見她了,他長籲一口氣停下來。不過——他擡頭看看四周,自己又在哪兒啊?
總不能是他自己迷路了吧,不會的。他喘了會兒氣繼續往前走。
十分鐘後,程約還在縱橫交錯的小巷裡蹲着。
他家住在規劃得整整齊齊的小區,道是道路是路,四四方方,他并不熟悉這些小巷,也很少深入這些陳舊的巷子。
他稍微有點着急了,一是為自己,二是想到魏紫也在這些亂七八糟的巷子裡,要是她也迷路了、哭了、不見了,那他怎麼能算是老大呢。
程約靠牆坐下,抹了抹頭上的汗。雖然發生了意外的情況,但是遇事絕不能慌張,得想想辦法——老爸是這麼教他的。
猛烈的陽光正好照到他身前的空地,有些刺眼。他把腿屈起來,胳膊肘搭在膝蓋上,把臉埋在交叉環起的手臂間閉上眼睛。
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前方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我就知道你迷路了,你别哭,我家就在這邊,我帶你出去。”
是魏紫。
誰哭了啊,我像是會哭的人嗎,她居然住這裡啊,真不湊巧。
她一定是笑着說的,一定彎着腰,陽光從上方落下一定毫無保留地落在她的背上,刺目的陽光會将白色的衣服反射得更加耀眼……這些盤旋在頭頂的溫柔令他不敢擡頭。
“走吧,程約。”
這是第一次,魏紫叫他的名字。
他聽魏紫說過很多遍這句話。放學之後,和許閑情或其他朋友相聚、騎車出門的時候,她跟他說再見的時候。
走吧,有時候是說我們走吧,有時候是說你快走吧。
代表相聚的“走吧”是一種幸福,代表分别的“走吧”要是還有下一次的見面也沒那麼寂寞,所以分别的時候一定還要加上“再見”、“下次見”。
人和人會相聚很多次,也會有很長時間的分别,最好就是,每次相聚都能一起走一段路,每次分離都可以下次再見。
可是那麼多次的相見和分别裡,究竟哪一件,讓魏紫喜歡上了他?
這個問題,連同那些事發生時她的心情,都已經無從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