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希望結局皆大歡喜呢——每個人都歡喜。
這時候外面傳來了對話聲,随後是輕輕敲門框的聲音。
“嗨,我可以進去嗎?”
“沒事了哦。”許閑情回答。
夏淳撩起半邊門簾,陽光想要傾瀉而入,卻被他的身體擋住,像被石塊阻擋的流水,包圍着石塊再聚集向前。而夏淳靠在門框上,立在光中。
沈春和想起高一的開學典禮,那個重複多遍的夢。她夢見夏淳,夢見圖書館窗外的日光,夢見光柱中飄揚的塵埃,夢見對方眼裡的自己。
“沒事就好啦。”夏淳笑着說。
剛比賽完就跑來,他的呼吸還沒有平穩,髒了的上衣被汗水浸濕,聲音透過陽光傳來比往常還要好聽。
從前沒有發現,發現後她又不願承認的事是——從高一開學典禮開始,“喜歡”這個過程的開關,就被打開了。
* * *
那天的籃球賽結束後,沈春和因為沒有跟上許閑情和夏淳而氣鼓鼓地走了,但程約不一會兒還是跟上來了。
六點半,夜将至未至的時分,他們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沈春和沒有騎車,原本以為會下雨,結果沒有,反而吹着她喜愛的習習晚風。他們倆時而并肩時而一前一後,輕拍籃球互相抛給對方。
“你幹嘛老跟着我。”沈春和把球丢出去。
“明知故問。”程約将球放在手上轉了一圈,又抛回去。
“影響學習。”沈春和按小學學過的那樣拍拍球,然後扔給對方。
程約做了一個做作的胯下運球,而後将球拿在手上,沒有再傳出去。
“人家防早戀影響學習,防的一是黏黏膩膩不思進取,二是思念成疾心有郁結,三是暧昧不明荒廢學業,咱們倆多麼光明正大的同窗之誼,何其純潔的革命夥伴關系啊!”
“是因為我不喜歡你,所以你說那是同窗之誼。”
“我知道,你是一個乖學生,想要好好讀書,那你不喜歡我也挺好的啊。”
我從來沒有被認為過是不務正業的、不合格的學生,我讨厭被認為是不務正業、不合格的學生。我努力做一個懂事的孩子,所以最讨厭被訓斥不懂事。
“你說得對,我是一個乖學生,我認真學習,上課不開小差,為未來和前途考慮,”除了跟你和許閑情之外,也沒有和誰說過這些事,“可是,你明知道是這樣,為什麼還要跟我說你喜歡我呢?”
“因為我很自私啊。我不想自己可憐兮兮地将它守成一個秘密,隻有自己會回憶,到頭來隻是感動自己。但我不是為了讓你煩惱,我隻是希望你知道,你是一個多好的人。有的人并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知道、能親耳聽到過,自己也是别人十七歲時的向往。”
那樣動人的話,路燈都跟着亮起來。
斟酌了一會兒,沈春和開口:“這件事情發生在你們身上、發生在小說裡好像就可以很自然,可是發生在我身上的時候并不是。我不覺得這時候我喜歡一個人會是對的。”
“你傻啊!”程約突然大聲說,“你是上個世紀的老學究嗎,我初中思想品德老師都說過,早戀是正常的心理現象。要是有人說你喜歡上别人是錯的,你應該先給他一手刀然後再帶他回二中聽我老師上那節課。”
“但事實上,這種年輕的喜歡,并不能給對方未來。”
“如果十六歲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沒有未來,那麼二十六歲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未來就會自然而然産生嗎?未來這種東西,不是靠承諾,是兩個人共同相信和創造的。”
況且,是你讓我再去期盼“未來”這種東西。
這個世界并沒有過任何改變,程約很明白。他要上學、要去醫院,一個月不能請太多的假,不然不會推遲的考試就會不及格。這個世界連你想念一個死去的人的時間都不給。
但他想要停下來等一等,或許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人隻是迷路了。
他想問一問魏紫,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是快樂卻沒頭沒腦的平凡日子嗎?是被人記住、贊賞的形象和過往嗎?是從未經曆過的對美好的期望和渴求嗎?是努力走到半路卻夭折的夢想嗎?
他規劃好的未來裡沒有失去好友這一條,可它還是真切地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意外令他發現,人生本來就是會出錯的,是無法規劃、也不值得循規蹈矩的。
如果問愛是什麼,不求回報、讓人成長、會更堅強、铠甲下的軟肋,這些都是。但對于我,最特别的是,它讓我覺得人生有意義,令我重新撿起散落滿地的曾經,把它們和現在相連接;讓我有再一次規劃未來的沖動,心甘情願地循規蹈矩,被無時無刻不出差錯的生活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