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聲漸行漸遠,街景減退,萬家燈明開始一一亮起。手機緊緊貼在耳邊,景婕微微側着頭,雙眼倒映着付暄錯愕的神情。
“不會說話不算數了吧。”
外面積雪覆蓋,景婕一路趕回來,凍得手腳冰冷,說話都在打顫。
付暄還沒搞清楚狀況,聽到景婕這麼一說,連忙撂下手機起身摸索。
景婕看着付暄慢騰騰起身,十指微張,指腹劃過桌面、水杯、電腦,碰倒鏡子時反倒将自己吓了一跳,付暄腳步在瓷磚上拖沓,險些被自己絆倒,顯得很不利索。
景婕是個沒耐性的人,現在卻老老實實等着付暄走過來。寝室内燈光明亮,付暄發絲搖搖晃晃,頸側的疤痕若隐若現。景婕将手機放在兜裡,沒有挂斷電話,雙指挑起付暄的發絲發在唇邊,親呢地碰了碰指甲柔軟的質地。
付暄扶着門框,等了許久未聽到景婕的聲音,便像小動物一樣懵懂地偏頭,問了聲:“景婕?”
景婕克制着情緒,悶聲嗯了一聲。聽到聲音,付暄尋着聲源欣喜地向右挪了挪,“你怎麼不說話?”
一切都像開了慢動作。景婕正不知道說什麼,目光下移,隻見指尖那片發絲随着付暄的動作自然滑落,發尾似有若無,戳着景婕上唇,四兩撥千斤。
景婕長臂一伸,将付暄整個人攬入懷中,冰涼順滑的頭發貼着臉側。景婕向前伸了伸脖子,将頭埋的更深了。
滾燙的鼻息在她頸間遊走,付暄僵在原地,回過神來雙手指尖輕點景婕肩頭好幾次,蜻蜓點水般不知所措:“你還好嗎?”
景婕閉上眼睛,埋頭推卸責任:“我就嗯了一聲連話都沒說,你怎麼知道是我,你有點太好騙了。”
總這樣僵着怕是不太禮貌,付暄摟住她安撫:“因為我知道是你,我記得你身上的味道。”
景婕将頭擡起換口氣,在付暄肩膀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将下巴墊上去,反駁道:“那是香水味,你喜歡哪?你要是喜歡改天我多噴點兒。”
付暄搖頭,沒有做過多的解釋,隻是說:“不一樣的。”
景婕貌似對這個角色答案不太滿意,歪頭用腦袋撞了一下付暄,力道不小,付暄簡短地“哎呀”一聲,“你頭發上沾什麼了?好涼。”
景婕:“外面的雪都老厚了,你不知道嗎?”
付暄将人招呼進屋,拿出毛巾、吹風機讓景婕把頭發弄幹,别感冒了。景婕不幹:“我才歇腳,等會兒再弄。”
付暄給景婕倒了杯熱水,景婕雙手握緊水杯吹起,低頭一看,付暄手機屏幕還是二人通話的界面,順手給挂了。
她心裡已經準備好一套措詞,正等着付暄發問。“呼”地一道熱風從腦後吹過,景婕懶得吹頭發,付暄順手幫她吹了。
“诶……”景婕剛伸手阻止,付暄像是感應到她的動作,接住了她伸過來的手,牽着她的手對準吹風機口,“手也吹一下吧,怪涼的。”
付暄一系列動作像安撫一隻應激的貓,景婕乖乖坐好,任付暄擺弄。
景婕頭發不長,很快就吹幹,付暄習慣性将五指插進景婕的頭發了,又習慣性低頭聞了聞,想起來問:“外面下雪了嗎?”
“嗯。”景婕扭頭正要回答,仰起臉時剛好對上了付暄的臉。
燈光下陰影一片,二人面部距離近在咫尺,景婕幾乎是一瞬間屏住呼吸。付暄毫不知情,燈光從耳側垂下的發絲中漏出來,絲絲熱氣朝景婕撲面而來,她隻覺得心髒的每根血管都被扯直了。
不可否認,付暄是漂亮的。面部線條柔和流暢,皮膚白皙得能看見淡紅色的毛細血管,五官不帶一點攻擊性,是傳統意義上的溫柔長相。
黑直的長發垂在肩頭,齊劉海有些淩亂,付暄沒聽到景婕的回應,又問了一句:“我這兩天一直在寝室躺着,沒出去,外面是下雪了嗎?”
付暄總是輕聲細語,笑起來讓人無端聯想到水面上的漣漪,此刻卻在景婕心裡激起千層浪。
“是啊,還不小呢。”景婕不知不覺間伸出手,勾住付暄的脖頸,手掌冰得付暄一激靈。付暄縮着脖子夾住她的手掌,卻沒有想過要推開。
“學姐,你真好看。”
平日裡,付暄也被别人誇過好看,但更多得是出于禮貌客套。景婕輕飄飄一句話,置付暄于火架之上,她開始思考、試着去推翻以前的結論。
反駁其實不算難事,付暄卻覺得舉步維艱,可她一旦推翻便又開始懷疑自己,反複如此,對她來說好像永遠沒有出口。
“我知道自己大概長什麼樣,你不用這樣。”付暄進退兩難,蹙起的眉頭讓景婕心裡一陣鈍痛。
付暄的情緒變化景婕盡收眼底,她看着付暄彎起的嘴角忽然僵住,而後不自然地維持弧度,眼睫忽閃,盡力回避。
景婕站起,拿掉付暄手裡的東西,眼眶一陣酸澀。二人面對面站着,許久無言。
景婕突然笑了,笑得勉強,心疼道:“可是我說得沒錯啊,你就是很漂亮很漂亮。”
付暄懵懂地仰起臉,黯淡無光的瞳孔在明亮的房間内顯得格外諷刺。付暄看不見,感知世界的方式靠聽說,别人說什麼她隻能嘗試去理解和接受,自己的感受也被先入為主。
别人一上來就誇她,一般沒有好事,
景婕還是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付暄脖子上,疤痕經年累月地盤踞于此,像鎖鍊纏在付暄頸側,蔓延至下颌,如此這般過去多年,困住的不止付暄一人。
景婕用額頭抵住她,怅然道:“新年到了。”
付暄悶頭嗯了一聲,沒忘記給景婕回應。
景婕:“新年快樂,付暄。”
付暄:“你也是。”
二人客氣禮貌地回應彼此,一來一回。
景婕忽然猛地抱住付暄,下巴抵在付暄肩上哽咽,鄭重地摟住她,像捧着一件碎痕滿身的瓷器。
“怎麼了呀?”付暄輕輕拍了拍她,剛想說自己沒事,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逾矩半步,惹得人家笑話。
雖然這裡隻有她們兩個人,雖然付暄知道景婕并不是這樣的人。
付暄摸着景婕後腦勺,兩顆腦袋依偎在一起,柔聲道:“怎麼開始難過起來了?”
“從現在開始,由我告訴你世界的顔色,月亮的盈缺,花開花落、鬥轉星移,好不好?”
付暄不答,景婕不催,一切仿佛靜止。唯有二人心髒隔着彼此的肋骨跳動,振聾發聩。
付暄無可奈何地勸阻:“景婕你不知道,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情緒被一覽無餘是件讓人尴尬又抓狂的事情,付暄不得不承認,景婕這個人有點讨厭。
“首先,你不是麻煩;其次,我不怕麻煩。”
景婕說完過了幾秒,又補充道:“僅限于你。”
景婕語氣笃定,生怕自己有一絲猶豫付暄就嫌棄她。
真可愛。
付暄緊繃的肩膀垂了下去,抿直嘴角又上揚,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景婕許久未得到付暄回應,摟着她撒嬌晃了幾下,“哎呀你快說好,剛才肉麻死了。”
她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可那雙泫然未泣的眼睛仿佛将什麼都說盡了,“那拜托你了。”
“嗯。”景婕點頭如搗蒜,下巴搗得付暄生疼。
二人松開彼此,都不好意思開口閑聊,說什麼都顯得刻意生硬,雙雙沉默。
“外面的雪足夠堆雪人了嗎,我好久沒堆過了,你帶我去好不好?”付暄勾着景婕的手指說道,下一秒她又覺得自己的要求不合理,現在都這麼晚了,外面還那麼冷,“要不還是算了吧,我就随便說說。”
“走走走,現在就走。”景婕沒想到這次付暄會先來開口,說什麼都不會拒絕,連忙替付暄将衣服穿好。
二人朝操場上跑去,一路上不是在傻笑就是在傻笑的路上,一言不發但笑聲不停,像傻子一樣。她們倒真準備堆一個完整的雪人,二人動作迅速,雪人的下半身沒一會兒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