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暄跪在墓碑前,從一堆為成熟的橘子裡拿了一個放在鼻前嗅了嗅。
近幾年,付暄睡得越來越少。
“你死之後,我幾乎沒睡過什麼好覺。這半年以來,我每天隻能睡三四個小時,可我一點都不覺得累,反而很亢奮。”
“我也想好好睡一覺,可我一閉眼,又什麼都看不見了。總覺得,身邊全是你的影子。”
“我總失眠多夢,你很小氣。”付暄剝開橘子,挨個擺在景婕墓前,她買的這橘子不好,沒熟,果小,皮又厚又苦。
“十年了,才肯讓我夢到一次。”付暄擡頭對上了墓碑上景婕的照片,景婕笑容刺眼,付暄很恍惚。
你究竟長什麼樣子。
“我三天後要出差,可能趕不回來看你。”
“我實在想你,提前那麼多天來看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黑白照片上的人笑得燦爛,應該是不與付暄計較的。
付暄剛準備轉身離開,思念如潮水洶湧而來。四周風聲過耳,付暄背對墓碑伫立許久。
她當年以為景婕是突然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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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婕将付暄送到寝室門口就回去了。
陳文欣給付暄留了燈,“回來了。”
“這盒泡芙是景婕買給你們的”付暄點頭,陳文欣伸手接過她手裡的東西。
“我正好餓了。”陳文欣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翹着二郎腿腚不離凳拿出泡芙。
淺粉色便簽貼在塑料盒正上方,右下方折着的角蓋住了部分字迹。陳文欣撕下标簽,字迹潦草,墨點暈開,“多謝你們照顧付暄”。
陳文欣笑了笑:“還挺懂事。”
陳文欣突然想起什麼,拉着付暄說:“對了付暄,景婕生日我扒到了,這個月的11号。”
付暄喜悅溢于言表,但還是确認一下:“準嗎?”
“我對着表格一個個找的,萬無一失你可以問一下景婕,你們都這麼熟了。”
陳文欣在學生會有事沒事就處理一些亂七八糟的表格,學号、身份證号、手機号這些隻要想找就能找到,最多費點時間。
付暄點頭,不管怎麼說自己也是求人辦事,“那辛苦你了。”
“沒事。”陳文欣泡芙吃了兩個,剩下的沒動給錢群群她們留着。她一通亂看,問:“你還買了本書啊。”
“嗯。”付暄說着便把書拿給陳文欣看,陳文欣翻開,密密麻麻突起的小點看的她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感覺好廢手,這是什麼,小說?詩集?”
“我也不知道。”付暄伸手,陳文欣便将書默契地遞了過去。
手指在書頁上摸索,半響,“漫天紛飛的花瓣,是我對春的妄想。”
陳文欣:“詩集。”
“好奇怪,”付暄歪着頭,吐出疑惑:“花瓣什麼時候沒有,為什麼一定是春天?”
“春天不是就花花花,可能是作者賣弄,這些東西不能細想,沒什麼好奇怪的。”陳文欣吃飽就睡,拉上窗簾,說:“你也早點睡。”
校園美食文化節沒什麼吃頭,景婕不知道怎麼想的,又對陶藝來了興趣,付暄原本不想碰土,但被景婕三言兩語哄了出去。
陳文欣一回來望着空蕩蕩的寝室沉默,顯得有點可憐。付暄桌子上的書半敞着,陳文欣順手将明信片夾進去做個标記,随後替付暄合上,“真是一有時間就把人家帶出去。”
付暄坐在工作台前,景婕提前将泥揉好,将泥塊摔在機器中心,問:“會嗎?”
付暄沒做過陶藝,如實相告:“沒有。”
景婕抓着她的手指,将她牽引至機器前坐下,緩慢打開機器,“你用掌心拍拍。”
付暄拍得很輕,生怕拍壞景婕揉好的形狀,景婕說要拍成一個錐形,讓她放開手去拍。
付暄隻是拍了幾下,指腹和虎口處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泥痂,存在感挺強的,她問:“然後怎麼呢?”
一雙手覆住她的手放進水桶,渾濁的泥水在二人指尖流淌,滑膩的觸感融掉了手上的泥痂,怪癢的。一隻手托住她的掌心,“抓點水,滴在泥塊上面。”
付暄聽話照做,找不準位置的手被景婕擺正,“我抓着你的手,你不會介意吧?”
付暄将整個腦袋藏在頭發裡,不說話,瘋狂地搖着頭,指尖越攥越緊,連水滴的聲音都變得格外明顯。
泥巴被滴得油光發亮,景婕自然而然地覆蓋住她的手,提醒她将手肘抵在大腿。付暄縮回手,膽怯道:“你來吧,我怕我搞砸了。”
“搞砸了怕什麼,多試試呗。再說了,你要不來我也不想要這個,又是泥又是水的。”
“人生要嘗試。”景婕再次握住她的手,泥水将二人手掌黏糊在一起。
二人手貼手,背靠肩,付暄說:“這話說的,怎麼感覺你像我學姐?”
景婕不經誇,付暄才說沒幾句她便開始拆自己的台,“都老掉牙的話。”
轉盤帶起的涼風穿梭在二人交疊的指縫中,手背的熱度隔着掌心過渡到濕潤冰涼的泥塊上,景婕帶着付暄的手掌緩緩将泥捧起,泥漿順着手指曲折地滑到手腕骨那裡。
二人貼得很近,景婕噴出的鼻息纏繞在她頭頂,垂下來的頭發紮着她的耳朵,付暄被紮得時不時搖頭,景婕問她怎麼了,她隻說沒什麼。
泥塊被捧起又壓下,動作如此反複。
景婕:“試着找一下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