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疼,吃不下。”景婕一把推開楊千豔喂飯的手,轉頭将剛吃進肚的東西吐了個精光。
楊千豔在景婕吐完後,又重新将飯菜遞到她嘴邊,難得溫情:“多少吃一點,不然怎麼有力氣化療。”
楊千豔已經将飯菜做得十分清淡,景婕看着還是惡心,幹嘔逼出眼角兩滴淚。景婕緊閉雙唇,楊千豔拿着勺子硬生生将飯菜灌下去,不出意外地景婕又吐了。
來換藥的護士剛實習不久,見狀多嘴:“她現在不願意吃,治療本來就痛苦,别再逼她吃東西了。”
楊千豔不為所動,掰開景婕的嘴灌下最後一口湯才冷漠地看向護士,“我照顧我女兒關你什麼事。”
護士:“你......”
楊千豔自陪景婕住院治療以來對外人永遠冷着一張臉,她對景婕是有些溫情,但外人看不出任何母女聯系。要不是景婕喊了一聲聲“媽”,誰也猜不出她們是母女。
楊千豔的妝容已經跟不上時代潮流了,厚重的眼妝和鮮紅的唇色遮不住她身上的老氣,那張厚重煞白的臉就算是白天多看兩眼也能被吓到。
二人在景婕的病床前就這麼幹瞪着,護士不想和患者家屬鬧出什麼不愉快,傳出去又是“醫患矛盾”,忿忿地瞟了楊千豔一眼,繼續在景婕滿是針孔的胳膊上紮針。
“現在滿口仁義道德,交不出醫藥費還不是把病人趕到大街上活活等死。混口飯吃的職業,拿多少錢幹多少活,少給自己戴高帽了。”楊千豔端着水杯喂景婕吃藥,沒給護士一點眼色。
景婕握着她的手腕艱難地搖了搖,示意她少說點。楊千豔冰冷道:“吃你的藥。”
景婕虛弱地躺下,楊千豔替她蓋好被子,眼裡柔情流露:“睡吧,好好休息。”
楊千豔說着就要離開,景婕拉住她的衣角,哀求:“我能不治了嗎?”
楊千豔推開她的手,居高臨下俯視着她,明明是血肉裡扯着的母女,看着卻像兩棵對岸相望的樹。
景婕半截身子離床,上半身快要掉到地上,仍舊攥着媽媽的衣角不松手,“你明知道這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根本就治不好,為什麼還要我治?”
景婕狼狽擡頭,顫聲問出心底多年的疑惑:“你還在恨我是不是?”
“看着我痛苦,你會快樂嗎?”
楊千豔蹲下身掰開景婕的手,履平衣服褶皺,将她擡頭病床上,“力氣不小,看來這幾天的治療有效果。”
“媽……”
啪——
楊千豔一巴掌打斷景婕說話,變得瞬間暴戾:“你爸當年是沒錢治。你就算是死、疼死,也要把所有治療方案都試了再死。”
楊千豔這句話說得更像是詛咒,吐出的每個“死”字都帶着咬牙切齒的恨意。
楊千豔這一巴掌打破景婕最後的幻想,讓她有種腳踩大地的踏實,恢複了對楊千豔多年的落空感。果然,這麼多年,她還是适應不了楊千豔的噓寒問暖。
她冷笑一聲,“基因缺陷誘發的急性白血病全國不超過3例,你告訴我怎麼治?”
“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你花了八九十萬了,你不留着錢養老,難不成是計劃在我死了之後立刻就死?”
面對景婕的聲聲質問,看楊千豔一言不發,她心寒。
景婕問完後背對着楊千豔躺下,一言不發。她無數次用這種姿勢渴望楊千豔說句好話哄哄自己,就這樣盼了十幾年。母女二人骨子裡透着如出一轍的高傲、從來沒對彼此低過頭。
“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跟護士說,想吃什麼讓護士轉告我。”楊千豔轉身就走時,景婕心髒湧起滔天巨浪般的酸澀。
“你别走。”景婕突然叫住楊千豔。
楊千豔腳步一頓,景婕一盆冷水澆滅她眼底的希望和驚訝:“你把手機還我,你從來就不管我,怎麼這麼時候變了性?”
景婕撐着雙臂艱難坐起,“我不覺得你是好心,你知道了,是不是?”
“你連命都是我給的!”楊千豔向來冰冷,此刻徹底爆發,将床邊的東西摔了個稀巴爛。景婕早已習慣,面不改色地閉眼轉頭。
楊千豔眼看實在沒招了,掏出手機遞給景婕,景婕沒動:“我用我自己的,這麼久不聯系,付暄會誤會我的。”
“付暄”二字如楊千豔的心頭禁忌,她又罵又摔又砸,臉上浮現條條長短不一的粉線,抓着景婕的肩如鲠在喉,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景婕你有沒有心,你對得起誰?”
“我不欠任何人。”景婕越說越沒聲音,或許是心虛,撐着的雙臂不再緊繃,後仰的身體滑靠在床頭,眼睑下垂,無力地閉上雙眼。
好像做化療都沒這麼累。
“這話你自己信嗎。”楊千豔覺得她滑稽可笑,“自欺欺人,老實躺着,别耍什麼花樣。”
她聽不清楊千豔的聲音,摔門聲陡然響起,在腦中回蕩久久不絕。
在後面的兩天裡,楊千豔都沒來醫院。
母女二人向來如此,吵架先冷戰,彼此再默契地裝作無事發生。
護士進門給景婕換藥,看景婕還醒着,調侃道:“還沒睡呢,不困嗎?”
“還好。”景婕說。
護士看景婕将雙手按在肚子上,問:“腹痛跟前幾天比怎麼樣了?疼了還厲害嗎?”
景婕苦笑:“那是好一點了。”
護士又問:“藥吃了嗎?”
景婕道:“沒有,一會兒還要吐,再等等。”
“你現在的病情處于緩解期,身體狀況都很穩定,千萬别多想。”進門的護士年歲稍長,自然比年輕人唠叨了些。她彎腰替景婕塞好被子,指着桌上的保溫杯說:“那你記着别忘了昂。熱水在杯子裡,涼了你就按那個按鈕我給你重新接。”
護士調整點滴,見景婕面無表情,估計是心情不好,開解她道:“和你媽媽還在冷戰啊,我看你媽媽這幾天沒來。”
景婕張開眼睛,緩慢道:“她來了我就能好嗎,反正她也不想見我。”
“嗐,話不是這麼說的。”護士道,“母女連心,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難受她更難受,把話說開了就好。”
“再不說就死了,對吧。”景婕說得肯定,沒有一絲疑問的意思。
“呸呸呸,胡說什麼呢!”
景婕高昂的頭顱此刻徹底垂了下來,眼底是深深的、無力的沮喪,“說不開的。不可能說開的。”
景婕忽然擡頭,這兩天睡天睡地,她差點把正事忘了,“你手機能借我用一下嗎?我給......”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而後道:“我報一下平安。”
護士略顯為難,楊千豔交代過醫院的人,不允許景婕接觸任何電子産品,說是電子産品打擾景婕休息。熟悉景婕的醫護人員,都把楊千豔想成極端控制欲的家長。